“你!是不是你动的手?”
裴瑾瑜脱口而出。
这话一落地,不仅大夫满脸不高兴,连赵明程也满脸不高兴。
裴瑾瑜惊觉失言,忙拱手致歉,“是在下失礼!抱歉。”
大夫淡淡道:“你可以考虑一刻钟。若是一刻钟后这毒性解不了,那么他便永远无法满足潜意识里的欲望。”
“怎么说?”
大夫冷冷道:“欲望若是色,那便会变成天阉;若是名,则身败名裂;若是利,头顶片瓦不存;若是权,定当身陷囹圄。”
与其说是毒,倒不如说是诅咒,简直恶毒没边了。
裴瑾瑜越听眉头皱的越紧,面无表情的将视线投向赵明程。
作为受邀前来的客人,还是贵客,她认为邹府应该有所表示。
大夫的话虽说是实话,但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完全可以当做要挟。
“赵兄,你怎么看?”
大夫是赵明程请来的,比她了解,应该能提供较好的建议。
赵明程心底也不高兴。
裴瑾瑜出去一趟就惹上了靖安司,虽说被放出来了,详情还没问清,不知会不会给邹府带来麻烦。
此外,中毒的人究竟是裴瑾瑜什么关系的“朋友”,会不会影响自家计划亦未可知。
裴瑾瑜什么时候在罗刹国交上了朋友?还是说此人是大周故人?
这将决定着他及邹府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对方,并与其打交道。
首先要问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方好定位。
于是,赵明程沉吟道:“小裴,你这位朋友可是泰和同乡?”
对方犹豫观望的态度让裴瑾瑜大失所望,原以为两人交情还算不错,甚至颇为亲密,但关键时刻,需要对方出手相助的时候,这样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立场,人家看不上自己的朋友。
而看不上她的朋友,无疑表明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份量不够重。
想到这个残酷的事实,裴瑾瑜心情难免低落。
她僵硬的扯扯嘴角,强自一笑:“非救不可的人。”
赵明程心中生起问号,什么人非救不可?姻亲、族人还是生意伙伴?总不会是大周官员,裴瑾瑜连泰和都没出过,能认识什么官员。
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小裴不如答应巫大夫的条件。”
不等裴瑾瑜反应,又冲大夫笑笑,“巫大夫,丑话先说好,小裴未必能拿到头名,到时候你可不能反悔。”
巫大夫微微一笑,目光并未移开,仍凝神着裴瑾瑜:“老夫不会反悔,这次比试不管输赢玄冰丹都是裴公子的。你可以当我赌的是一个可能。”
朗笑一声,他继续道,“裴公子想必在古玩城见过赌宝,我用玄冰丹赌一个可能,其实比那些赌宝的人获胜的机会还小。不如给老夫一个机会?”
裴瑾瑜眉头紧蹙,别人或许相信这番话,她却是不信的。有鉴字宝符在手,没人比她的赢面大,这只有她一个人心中有数。
然而,从未有缘相识的巫大夫偏偏来赌这个可能性,真的是偶然?
想到回来的路上好巧不巧的遇到苏婉婉和毕罗伽罗,后者还对自己两人发动了攻击,搞得云远莫名中毒,她难免有了联想。
没有回答,裴瑾瑜笑笑,“不知巫大夫在邹家当差多久了?”
赵明程若有所思的看看裴瑾瑜,又看看巫大夫,回道:“十五年还是十六年,巫大夫?您可是世子爷爷在的时候就被请来做了供奉。”
巫大夫淡淡一笑:“邹致远和我有过命交情。”
赵明程恭敬道:“是。否则邹家也没那么大面子能请来圣医院的您老。”
裴瑾瑜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过往,忽然扬声道:“巫大夫,你的要求我同意了。”
巫大夫赞赏的笑笑:“你们大周有句话叫识时务为俊杰,我以为极好。”
说完,示意药童将玄冰丹给云远喂下。
药童捏开云远下巴,将药丸塞了进去。
五息之后,七窍流血的惨状便消失了,急促的呼吸变得均匀,面色也红润起来。
总之,再看此时云远的状态,所有的DEBUFF全部消失,似乎只是睡着一般。
看到这种模样,裴瑾瑜放下大半颗心,将对方脸上的污血处理干净后,离开卧室,回到待客的厅中。
率先离开的巫大夫还没走,正与赵明程不知说些什么,神情愉悦。
见此,裴瑾瑜刚展开的眉头再次蹙起:“巫大夫,他什么时候能醒?”
巫大夫淡淡道:“最多半个时辰。放心,有老夫炼制的药丸,别说只是心火毒,便是五情六欲瘴也是小菜一碟。”
裴瑾瑜眉头松开:“如此便好。”
脑中飞转,她不解的问道,“巫大夫为何对在下如此有信心?”
赵明程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
邹宁和他的信心来自于泰和赏宝会上裴瑾瑜的优秀表现,但这样的理由不可能是巫大夫的理由。
再者,过去数十年里,巫大夫从未在哪一个鉴宝师身上下过注,裴瑾瑜是第一个,这不能不让人多想。
巫大夫笑笑,只是摇头,并不发一言。
这样的表现搞得赵明程心中发痒,恨不能双手抓住老头的双肩,死命摇晃,逼迫对方开口。
裴瑾瑜则不同,莫名想到一门神技,望气术。
据说掌握了望气术,能看清一个人、一个家族甚至一个王朝的气运。
莫非,自己气运如华盖,对方才会如此有信心?
巫大夫坐了一会,便带着药童离去。
走之前,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裴瑾瑜说:“身体如有不适,随时让人找我。”
裴瑾瑜怔了怔,自己身体好得很,兼之武道小成,能有什么不适?
不过,对方既然是好意,她便没有多问,而是点头称是。
巫大夫见她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哈哈一笑,转身大步离去。
这搞得裴瑾瑜和赵明程颇为困惑。
“这老人家……”
摇摇头,赵明程低叹一声。
裴瑾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拱手道:“赵兄,有劳了。”
赵明程回过身来,邀裴瑾瑜同坐:“小裴,你怎么进了靖安司?”
裴瑾瑜便将经过说了一遍。
完了,她四周看看:“万胜呢?”
赵明程冷冷道:“他净多事,等着受罚呢。不是他,你根本不会去赌宝,也进不了靖安司。”
“受罚?怎么罚?”裴瑾瑜一怔。
“拆了重装。”
“重装后就不是同一个万胜了吧?”
裴瑾瑜压下心中焦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赵明程:“还能是什么样?他一向多嘴,早有重装的打算。”
裴瑾瑜犹豫了下,认真道:“不知赵兄能否将万胜送给我,我甚喜他身上的灵性。”
“府上很少将傀儡送人,带回大周容易造成恐慌。”
赵明程略有犹豫,“不过,小裴既然说了,那便将万胜送给你。先让他来伺候一段时间,等比试结束,拿了头名,便让他跟你回泰和。”
裴瑾瑜听了这话,心底一冷,脸上不动声色道:“多谢赵兄周旋。”
这意思是说拿不到头名便不能将万胜带走?
什么情谊、感情都是说着玩的,唯有利益当头啊。
人家估计自始至终当她裴瑾瑜是个工具人。
如此一想,顿感索然无味。
赵明程完全不知道短短数息裴瑾瑜的态度变了,还兀自说着罗刹人的趣事。
忽然,裴瑾瑜开玩笑般的道:“若是我将头名所得的奖励之一让给邹府,不知邹府如何感谢我呢?”
赵明程怔了怔,看向裴瑾瑜。
裴瑾瑜嘴角挂着淡笑,垂着眼帘,完全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这样模样的她是赵明程从未见过的。
说起来好笑,自从邹宁邀请裴瑾瑜来参加罗刹鬼市的比试,两方人还从未谈起过双方需要付出的代价及获胜后战利品的分配问题。
对于裴瑾瑜来说,她只是好奇鬼市,能出来长长见识便已经满足,从来没想过从邹府得到什么。
邹府呢,除了提供出行食宿这些,也没说获胜后会给她什么好处。
按理说不应该。
邹府历代不知邀请了多少鉴宝师前来,应该有相对规范的流程或者标准才是,但这一点裴瑾瑜没有感受到。
既然是交易,不涉及人情,执行前必须要先谈好条件。
尽管不知哪个地方出了错,让裴瑾瑜态度大变,赵明程还是微笑应对,同样用开玩笑似的口吻回答:“万胜算一个吧?一同奉上的还有傀儡术,如何制作、维修、更新换代。这难道不够?”
裴瑾瑜其实怀疑只要激发鉴字宝符鉴定万胜这个傀儡人,就有极大可能得到所谓的傀儡术奖励,故而对赵明程的话并不热心。
尤其,要傀儡人是自己主动要的,若是没有开口,对方难道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淡淡一笑,裴瑾瑜把玩着手里的蓝宝石,垂眸不语。
这颗蓝宝石正是在状元楼捡到的那颗,没想到被自己夹带到了行李中。
“小裴可知道巫大夫手里的玄冰丹乃珍稀药材炼成,年产不过三粒?”
随意的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赵明程淡淡道:“这丹药给一品高手服用,突破宗师的机会增加百分之三十。”
“宗师?”
裴瑾瑜一怔,“大周有多少宗师武者?”
“三百多名,算不得稀奇。”
赵明程继续道,“但我若是说,从宗室突破到大宗师,玄冰丹仍能增加百分之十的几率呢?”
裴瑾瑜淡淡一笑,这是讨价还价呢。
赵明程:“玄冰丹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据我所知,除了太医院掌院和叶静天能炼制外,大周无人有这个本事。”然而,我介绍的巫大夫轻易给了你一颗,哪怕不是你自己服用,也该对邹家感恩戴德。
裴瑾瑜淡淡道:“可惜,巫大夫的玄冰丹并不是看在邹府的面子上给的,而是用我获胜的奖励机会交换的。”
“但你不能否认,没有邹府,你接触不到巫大夫。”
“嗤。”
裴瑾瑜轻笑一声,点头道,“我明白了。如此也好。”
赵明程对裴瑾瑜的不快很理解,但他代表的是邹府的利益,哪怕知道对方成长空间大,却也不能背叛。
于是,他真诚地道:“小裴该明白,一个人是无法同多个势力抗衡的。还是巫大夫那句话,识时务为俊杰,恰当的时候该学会随波逐流。”
裴瑾瑜抬头看看他,表情真挚并不掺杂水分,知道对方是好意,便点点头:“赵兄有心了。”
这样的交易条件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自己来之前本没想过要好处。
她已经决定了,三个奖励邹家一个、靖夜司一个、巫大夫一个,一个也不给自己及裴家留。
三十岁之前年年都可以参加。
若是三家拿到奖励后遗症不大,她会参加第二次,为自己争取一回奖励。
任何回报都需要代价,裴瑾瑜相信罗刹人不是圣母,更不是无欲无求的仙神,天上不会掉馅饼。
即使真有馅饼掉下来,也要看有没有毒,是不是诱饵。
“小裴,休息吧,我会交代万胜过来伺候。”
将事情谈妥,赵明程便起身离开。
将人送走,裴瑾瑜回到卧室,果然看到云远的状态更加好了,不止好,还特别好,正小声的打着呼噜,像是在酣睡。
“你可真够可以的。不说罩着我,还反过来要我罩着你,哎。”
伸手摸摸对方的脸,温度适中,是正常体温。
想到自己莫名啃了对方,裴瑾瑜脸有些热,“一定是中了赤睛章鱼的毒,我只是抗毒性略强罢了。”
“哎呀,我可真是个大俗人,心中的欲不是名利声望,竟然是生物本能,还真够丢人的。”
转念一想,脸更热了,火烧一样。
“罢了,孔夫子说过,食色性也,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伸出双手在云远脸上揉捏好一阵,她叹息道:“难怪网上有用各种手段折磨老板的小游戏,感觉是好。”
只是,你揉捏人家的脸真的单单以为对方是你的顶头上司,就没有别的?
坐在床边,双手托腮看着沉睡中的云远,裴瑾瑜双眼逐渐迷离,忍不住打起呵欠来。
从被带进靖安司,到焦急等待被捞,再到中途遇到目的不明的毕罗伽罗,再到云远中毒解毒,裴瑾瑜的神经一直在绷紧松开、松开绷紧、绷紧再松开间来回横跳,不筋疲力尽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