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程离开裴瑾瑜的院子后,便去找邹宁。
来到罗刹国的这几天,这位保龄侯世子并未离开邹府,而是呆在自己的碧波苑没露面。
此时,他正盘坐在一个半人高的巨大丹炉前,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炉内半成品的药液,并不时留意火势。
赵明程一走进炼药房,便被浓郁的药草味给呛得不停打喷嚏。
“咳咳咳咳!”
“如何了?”
邹宁并未因为大总管到来有所动容,而是照旧顾着炼药。但也没不理不睬,而是问起了两人上回谈起的事。
赵明程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鼻涕,瓮声瓮气地说:“说是一个朋友将他捞出来的,没说是谁。”
邹宁轻笑一声:“还能是谁,除了靖夜司的人不会有别人。”
赵明程手一顿,恍然大悟:“的确,赏宝会时云深对裴瑾瑜便极为抬举,手下知道这事的不少,还真说不定是他的人。”
邹宁摇摇头:“我可没说是云深。但云深好像有个侄子,这次出手的说不定就是这个侄子。”
赵明程将手帕重新塞入袖袋,语气平淡地说:“靖夜司拉拢裴瑾瑜才正常,不闻不问倒诡异。以前没发现两方有往来,或许不是没有,而是我们能力有限,没有发觉。”
邹宁轻笑一声:“靖夜司虽然不如当年,但在大周还是很有能力的,至少比东西厂、锦衣卫强。”
赵明程不以为然:“他们专注的方向不同,没有多少可比性。”
无数雾气在丹炉上方蒸腾,药味也跟着升腾出来,一股若隐若现的辛辣气息油然而生,并逐渐变的浓重。
闻到这股气味,赵明程和邹宁齐齐闭上了嘴巴,屏息凝神紧盯着炉内几近成形的丹丸。
炉火仍旧不温不火的燃烧着,仿佛被限制在了某个极点,而这个点正帮助炉内的药液完成最后的变化。
一息,两息……
十息过去,半凝固状的丹丸猛然往里收缩。
嗡!
数颗泛着灵光的赤红药丸在丹炉里骨碌碌来回滚动,而空气里的辛辣气息彻底消失,全部被收拢在丹丸内,仿佛刚才的气味是种幻觉。
“成功了!”
邹宁惊喜地喊。
“恭喜世子炼丹术再次突破!”
赵明程的声音里也带着惊喜。
邹宁哈哈一笑:“我以为规则不同,无法像前辈一样掌控丹炉,没想到罗刹国的环境竟然适合,这算是意外之喜。”
赵明程点点头:“世子有先见之明,及早准备了大量药材带过来。”
邹宁笑:“不过是想试试,没想到一试便成,有意思。”
边说边将丹药从炉子里拿出来,装入一只青花美人小瓷瓶,“这是象胎易筋丸,服之可力大如象,相信会成为炼体之人的福音。”
说着扬扬眉毛,将瓷瓶递给赵明程,
“试试?”
赵明程直觉对方脸上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但并未拒绝,而是硬着头皮接过,倒出一粒。
手心里刚出炉的药丸滚烫,一直烫到了心底,同时也把他的勇气烫了个烟消云散。
“这,这,不如先找只鸡鸭试试?”
“哼,你终究说出了让我失望的话。”
邹宁信满脸失望,恨铁不成钢地道,“我是那等不靠谱的人么?丹药不成功,我会让你吃?哼。”
赵明程只好动手,飞快将药丸塞入口中,咽下。
轰!
无边无际的辛辣在口中炸开,化作一条岩浆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往胃袋流去。
岩浆不停游走,渗入体液之中,并随体液进入五脏六腑。
在五脏六腑中循环一圈,这热并不停留,继续游走,顺着经脉穴道,一直到骨筋膜皮,一波波不停强化着肉体的层层面面。
这股热流的游走还伴随着犹如蚁啮般的麻痒刺痛,抓挠不得,只能死死忍耐,这让赵明程不自觉的运起所学功法。
“哈!”
热流吸收完毕,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赵明程忍不住大吼一声,只觉得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脚能碎山,拳能断流,NB的想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摸摸微微发烫的皮肤,他发现更加柔韧,怀疑一般的百炼钢刀根本不能破防。
扭扭脖子,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嗯,真香。
“感觉如何?”
邹宁笑嘻嘻的问。
这个样子,让赵明程很想挥出一拳,砸在对方脸上,试试武力值有何长进。
“感觉?不如你试试?”
说着,扬了扬拳头。
邹宁继续笑嘻嘻的:“我知道你现在膨胀了。但是必须记住,这种感觉是错觉,实际上你压根没你想象的强大。”
赵明程半信半疑。
邹宁:“不信?要不你……”
他看向室外花园里的一座假山,指了指,“去砸一下就知道了。”
赵明程晃着膀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大摇大摆出了炼丹房,并在距离假山三丈的地方停下脚步。
运气,挥拳!
轰隆隆……
假山垮掉的声音根本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赵明程的呼痛声:“啊,疼煞我也!”
跟在后面出来的邹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赵明程抱着受伤的拳头额角不住渗出冷汗。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拳头已经肿胀青紫,像个大号发面馒头,透明发亮。
“哈哈哈,你是不是蠢!象胎易筋丸虽然能增强体质,但不是灵丹,怎么可能会让你脱胎换骨。”
“普通药材炼不出仙丹!”
“瞧瞧,我说你的感觉是错觉吧?这下信了?”
最后一句说的有些不忍心,实在是赵明程的模样太惨了。
“哎,无妄之灾。”
轻叹一声,从荷包里取出个白瓷小瓶,倒出一粒雪白的丹丸,递给赵明程,邹宁道:“这是雪蛤回元丹,能治疗内外伤,赶紧服了吧。”
赵明程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将视线移向丹丸:“你不是耍我吧?”这么巧,服了增强体质的易筋丸受了伤,马上有回元丹治疗?
他怀疑邹宁这个可恶的家伙想试的不止一种丹药,这厮在炼丹房里捣鼓了好几天了,以其聪明劲儿,不可能只捣鼓出一种。
“不吃?不吃那你就忍着。”
邹宁作势收回回元丹。
赵明程暗暗叹了口气:“我吃。”
说着,拈起回元丹塞进嘴里。
回元丹化为清凉的液体,很快拂去了拳头肿胀带来的滚烫。
而随着滚烫消失,拳头恢复了原状。
上下左右看看,青紫消失,白皙如常;伸开拳头握紧拳头,反复多次,灵活照旧。
完全没有受伤的痕迹,药效相当好。
“世子,这也是刚炼制的?可复杂?要是卖给军中,一定大赚。”
赵明程三句不离大总管的本行。
见手下如此忠心,邹宁摸摸鼻子,心中有丁点的惭愧,呃,或许,大概,不该作弄对方?
“成本较高,不适合大范围使用。倒是可以同那些将门合作。”
想了想,他回道。
赵明程点点头,忽然认真道:“世子,试药的效果你可还满意?”
邹宁眼神闪了闪,将心虚藏好,故作镇定地道:“不错。你应该最有发言权。”
赵明程:“为世子尽心尽力是我的职责。”
更惭愧了怎么办?
邹宁心一狠,决定再让对方挑战一回,“我这里还有种洗髓丹,用了之后能洗去身体里的杂质,让人回到出生时的纯然状态,对武道突破效果极佳,你可愿试?”
赵明程看看对方郑重的样子,很怀疑刚才的表忠心不够份量,以至于对方竟然想继续祸害他。
“呃……”
“不想就算了。”
邹宁并未勉强,“可惜了。服了这药之后,能刺激体内生机,寿命会大大增加。”
“我吃!”
赵明程咬牙道。
若是能增加寿命,相信短命的邹家人都会吃,尤其邹宁。
这样的话,自己若是主动试药更能表明忠心呢。
主意一定,赵明程再无犹豫,“药呢?拿来。”
邹宁这次摸出来的瓷瓶是淡绿色的,而丹药也是淡绿色的,有股清香。
“接着。”
赵明程接过,丢进嘴里,品了品。
与前面两种不同,这药丸是温润的,像是指肚下盘了多年的羊脂玉给人的感觉。
哪怕化为液体,从胃袋流向四肢百骸,这股温润也没有变化,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水里,舒服的直想哼哼。
“呜。”
嘴里忍不住发出声轻吟,赵明程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羞耻的闭紧嘴巴。
半个时辰后,鼻翼传来腥臭味,像是夏天烈日下的露天茅厕。
“呕!”
睁开眼睛,赵明程就看到自己身上一层厚厚的污秽,气味更是感人。
再看邹宁,早就离开,回了炼丹房。
“我得赶紧去洗洗。”
站起身,周身毒气噗噗直冒的他便要往自己的院子跑。
“别乱跑了,就在我院子里洗洗吧。你这出去就是放毒,谁受得了啊。”
邹宁的声音从水晶窗户后传来。
赵明程定睛一看,对方正捏着鼻子,满脸狰狞。
“呵呵。”
这算不算报了试药加被捉弄的仇?
并不推迟,快步走进做浴室的耳房,这里是个泡温泉的所在。
看着赵明程离开的背影,邹宁像是看着一个被无数黑雾萦绕的污染源。
“看来效果不错。”
他喃喃道,“就不知对邹家人有没有效果。”
尽管对外宣称是“短寿症”,但没人比他清楚造成短寿的原因根本不是疾病,洗髓丹的效果注定是要打折的。
“哎,希望裴瑾瑜气运一如推算。”
他请裴瑾瑜入伙可不是随便的,早在百多年前邹家先祖便耗尽寿元推算出了家族命运转机所在的大致年限。
历史上,类似转机出现了三次,前两次全部失败,这将是最后一次。
若此次也失败,邹家会在未来五十年内灭族。
不用说,这已经是千钧一发的生死存亡之际。
为了这最后一次机会,邹家数十代积累耗费一空,说是孤注一掷并不为过。
来到另一处温泉池子,邹宁脱掉外衣,盘腿坐在温泉里,从淡绿瓷瓶里倒出一粒洗髓丹吞下……
半个时辰后,第二粒……
第二粒药力消化完,紧接着是第三粒……
两个时辰后,洗浴一新,换了身亮月白绉纱袍的邹宁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世子!”
赵明程一脸惊喜的迎上前去,“洗髓丹果然不错,我突破五品了。”
原来只有七品,跨了两个大境界,七个小境界。
邹宁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这应该是三粒丹药的效果,仅仅一粒是达不到的。
“让我看看,根骨可有改善。”
“是。”
伸手捏了捏赵明程肩膀、手臂、脊椎,邹宁若有所思,“明程,你可以换地级心法了。”
天地玄黄四级,天是对悟性根骨要求最高的,依次次之,黄是大路货。
大路货之所以成为大路货,显然是对这两者要求最低的。
赵明程资质不好,修习的正是黄级。
“嘶,世子,洗髓丹有些麻烦啊。”
倒吸一口冷气,赵明程并没有露出惊喜之色,反而皱起眉头,“这东西对资质的改善效果过于显着,我建议献给皇帝,走靖夜司的路子。”
邹宁不以为意:“方子给对方,没有丹炉也炼不出来。且放着吧,好钢用在刀刃上,等邹家遇到无法解决的危机时再和朝廷交易。”
“还是世子考虑的周全。”
赵明程忙道。
“周不周全的,也就这样了。”
邹宁淡淡道。
他已经知道洗髓丹对改善邹家的寿命是无用的。或许能让邹家人身体健康,但并不能让邹家人多活哪怕一天。
相比满脸喜色的赵明程,这显然很打击人。
“世子,这洗髓丹对你可能有用,我试过了,确实有延寿的作用。”
赵明程忙将试药的感受详细说了一遍。
邹宁叹气道:“可惜对我无用。”
赵明程脸上的喜色如同冻住的冰块,慢慢裂开、坠地、粉碎,化为烟尘消失。
“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
邹宁默然,“难道这些年走的路是错的?”
想到每逢王朝末期,邹家人便改名换姓上蹿下跳忙着改朝换代,他怀疑这种收集功德与气运的做法是否对解决短寿的问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