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默被杀意压得喘不过气来,冷汗直流。
“师父,如果是迫不得已要杀人,不管是什么人我都可以杀。可这些人与您没有任何恩怨,您不该将他们的生命视为草芥。”
独孤鸿道:“我给过你机会,你不杀,我来替你杀。两个人你不愿意杀,我便将所有人都杀了。”
张子默拔出玄穹,指着独孤鸿。
“我不同意,你要杀他们,先杀我。”
那恐怖的杀意瞬间凝为一股,将张子默压得跪在地上无法抬头。
“我是你师父,你想清楚对我出手的后果了吗?”
张子默紧咬牙关:“如何使用玄穹是您教我的,如何引出自己的心魔也是您教我的。我初次握住玄穹时,心中便已遭受了考验,已经有了选择。我若是听您的,岂不是放纵自己的心魔。若您执意如此,这个师父不认也罢!”
杀意瞬间消散,劫后余生,张子默身上一松,累得倒在地上无法起身,胸腔不断起伏。
与如此恐怖的杀意对抗,每一刻都是极大的考验。
独孤鸿转身走到张子默面前,俯身捏住张子默的脸摇了摇。
“装的不错,以后要继续装下去。”
张子默笑道:“您若是不给我机会装,我又怎么装得下去?您不是让我来杀人的,而是给我出考题呢。”
“算你有点悟性,参得透吗?”
“那肯定参不透啊。”
“臭小子,白夸了。”独孤鸿拍了张子默脑袋一下,而后缓缓起身,“出剑,是魔。不出剑,便是道。修道心魔剑,一念入道,一念入魔。若是斩不了心魔,你迟早有一天会被心魔控制。这条路,你确定要走吗?”
张子默笑道:“修出什么问题来我担着便是,大不了您一剑将我杀了。”
“杀你,还用不着老夫。”独孤鸿转身背对张子默,神色顿时复杂到极点。
“是是是,我哪值得您亲自动手,那我是不是可以跟您学道心魔剑了?”张子默艰难起身,擦去额头汗水。
“道心魔剑是教不会的,只能靠你自己感悟。看好了,我只给你演示一遍。”独孤鸿并指成剑,点向身后村子,张子默手中玄穹顿时激鸣不已,心魔竟也不受控制,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张子默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躁动的心魔与玄穹,然后便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那一向恩爱有加的夫妻,竟突然大打出手。素来孝顺的子女,对父母破口大骂。就连温顺的狗,也想挣脱锁链去咬自己的主人。
一切,都变了。
只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指,让他们的心魔无限放大,改变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做出平时根本不可能会做出的举动来。
直到独孤鸿收回手指,一切这才恢复正常,所有人都双眼茫然,忘了先前发生的事。
“这就是道心魔剑,剑一,魔心鬼蜮。”
“为什么会这样?”张子默只觉得口干舌燥,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独孤鸿平静道:“人在母胎中未成形时,是最接近道的,乃是先天一炁。直到出生后,受环境影响,形成了不同的性格。若是换个环境,便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我,是假我。可无论怎么变,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就如同你看不同的狗,什么样的脾气都有。可如果你站在更高的角度,就会发现狗都爱吃肉,都欺软怕硬,这是狗的共性。人亦是如此,人的本性便是绝对的利己。人生来就附带的六欲七情八苦,便是天道给人的枷锁。这是人生来之原罪,人间本就是一个活地狱,只有见到真我,方可超脱。你可知,人为何是万物之灵?”
“不知道。”
独孤鸿问道:“那你先前做取舍时,是因为什么来判断?”
张子默道:“看他们做好事多还是坏事多,从中取舍。”
独孤鸿淡淡道:“天地间本无好坏,一切相对的标准,皆是人定,比如美丑善恶高下等。所谓好坏,不过是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标准。可是这样的标准,违反了人利己的本性。”
“这样不对吗?”
“并非不对,只是不够。既然是大多数人默认的标准,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生存的法则。但是你想见到真我,就不能被这些相对的规则束缚,而是要去寻求绝对的真理。被环境影响形成的你,是假我。你的本性,会在种种诱惑下形成你的心魔。唯有摒弃这些,才可见到真我。回到刚才的问题,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是因为人认识到了本性的存在,并试图去控制它。道家修无,佛家遁空,儒家以礼框之,皆是为了超脱本性,得见真我。道心魔剑,便是助你见到真我的剑法,可知为何叫道心魔剑?”
“不知道。”
“因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话何解?”
“额,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若是放在以前,张子默脑袋恐怕早就挨上一巴掌,可此时的独孤鸿却没有责怪张子默,而是耐心解释道:“因为本性无法湮灭,只可控制。故斩心魔之路,无穷无尽。魔,是道障。你修为每进一步,面临的诱惑便越多,心魔便越强大。故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张子默若有所悟,轻声问道:“我想见到真我,必须斩去心魔,可我该如何斩心魔?”
独孤鸿道:“这便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已经说过了,道心魔剑教不会,唯有自己去悟。见众生容易,见自己难。在见自己前,你需要去见众生。以后你要多看多想,把人性参透。一个问题,不断追问下去,便会有答案。不过我要提醒你,在你有所感悟后,你会对人性绝望,对自己绝望。不要试图去湮灭本性,让它存在那里。看着它,用你的心看着它,看着它来,再看着它走。入道还是入魔,且看你造化。”
“弟子谨记。”
“刚才的是谜题,接下来的才是考验。”独孤鸿衣袖轻轻一动,带着张子默消失在原地,“你要走的路,还很长。”
……
北峡州,镇岳王朝三十六州之一,乃是拱卫渝州的重镇。因为离渝州很近,这里的世家对皇室一向忠心耿耿,修行门派在这里倍受打压。
而作为北峡州州府的白帝城,更是汇聚了整个北峡州的顶尖力量,名门世家皆聚集于此,繁盛程度也就渝州城可压其一头。
大雪飘落,将整个白帝城覆盖,这是晏清四十五年的第一场雪,往日摩肩接踵的街道,只剩下了少许为了生活奔波劳碌的小商贩,就连那些乞丐也缩在了桥洞紧靠取暖。
白帝城外,一老一少并肩而立,看着这座千年古城,神色各异。
二人身上的黑袍,在这雪白的世界中十分显眼。好在雪天阴寒,城外并无行人,这才没有引起注意。
秋收时离开蜀山,始终在各处转悠,直到入冬才到了此处。也是此时,张子默这才知道他一直在白帝城附近。
独孤鸿认真道:“这次是真正的考验。”
张子默嘀咕道:“您每次都这么说,您看看您带我去的都是什么地方,摆摊买东西就不说了,您居然还让我去私塾里教书。还有吃喝嫖赌,我就差嫖没干了,这些跟学剑挨得着吗?”
独孤鸿戏谑道:“听起来不太满意,那这次给你补上?”
“别别别,您知道的,我有心上人,这种对不起她的事万万不能做。”
“说正事。”
“得嘞,您吩咐。”张子默顿时严肃起来。
独孤鸿淡淡道:“交代你的事,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独孤鸿从怀中拿出一个面具,递到张子默手中。
面具青铜所铸,一半怒目圆睁,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另一半庄严肃穆,犹如高坐云端的神只。
“这次若成功,鬼神面具便归你了。”
张子默将鬼神面具按在脸上,面具立刻与血肉紧紧粘连,直至融入血肉之中。
下一刻,张子默的气息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就连模样也变成另一个人。哪怕是熟悉的人在此,也认不出这是张子默。
独孤鸿转身离去,张子默独自走入城中,一老一少在雪中踏出两条背道而驰的足迹。
城内,张子默按照独孤鸿告诉他的路线走了许久,最终在一家酒铺面前停下脚步,门上木匾写着三字:老酒铺。
张子默轻轻叩门,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并未开门,而是凑在门缝中仔细观察着张子默,声音有点尖锐:“今日关门早,打酒明日再来吧。”
“我不打酒,我是来打油的。”
“这里是酒铺,没有油,只有酒,你找错地方了。”
“你就不问问我要打什么油?”
“你爱打什么油打什么油,这里是酒铺,不卖油,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既然不卖油,便借盏灯走夜路,灯油要添满。”
门终于打开,站在门口的小二将张子默领进屋,带着他穿过前堂,掀开一块木板,进入密道中。
小二带着张子默走了许久,最终在一个石门前停下,恭敬行礼。
“掌柜的就在里面,小人只能带您到这里了。”
张子默打量着石门周围,手轻轻抚过石壁,一个个阵法瞬间亮起,这些阵法只有一个作用,隐藏踪迹和气息。哪怕有修行者在上面的铺子里,也无法发现这间密室。
石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手中一对核桃盘得直泛油光,以严厉的目光看着张子默。
“你既然对上暗号,应该是组织里的正式成员,怎么如此不懂规矩,这阵法是你能乱摸的吗?你是哪个分部的,我倒要看看是谁教出这么不懂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