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秋收,蜀山崖底,一声剑吟响起,黑影形如鬼魅,持剑刺向张子默。
张子默闭目不动,直到黑影杀至身前这才猛的睁眼,手中玄穹燃起黑焰,一剑挑开黑影手中剑,一身灵炁全部聚集于剑中,斩向黑影。
这一剑之力,哪怕黑影也不敢抵挡,只能一退再退。短短几息,黑影连使上百种剑法,这才让张子默这一剑消散。而张子默灵炁耗尽,也没了追击的能力。
此剑为灵剑,乃是蜀山最后一种剑法。
张子默将黑影消散,一屁股坐在地上。
“唉,还是赢不了。”
独孤鸿躺在木椅上喝着小酒,依旧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想赢自己没这么容易,他足够了解你,可你却不了解他。不过起码你将蜀山所有剑法学会了,也不算太废物。”
张子默无奈道:“好歹我也提前完成了您的要求,您怎么一句好话都没有?”
“你学剑是为我学?”
“得,当我没说,蜀山所有剑法我已经学会了,接下来学什么?”
“给你三天时间休息,三天后我们要出一趟远门。好好跟你那些朋友告别,尤其是那个经常来找你的女娃子。这一去,要去很久。”
“去哪儿?”
“我没让你问。”
“行吧。”张子默盘膝而坐,打坐恢复灵炁,等再次睁眼时,独孤鸿已经不知去向。
张子默御剑而上,飞过悬崖,到了明隐院外,轻轻叩门,心中略带忐忑。自从成为杂役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上蜀山寻人。
院门轻轻打开,明隐坐在石桌旁,看着南宫雨练剑,满眼宠溺。
南宫雨一套剑法练完,这才发现站在门外的张子默,轻声问道:“怎么了?”
张子默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来跟你告别。”
南宫雨向明隐投去询问的眼神,见明隐点头后,这才走了出来,将院门关上,眼中一阵错愕。
“为什么要离开?”
“我要跟师父出去修行一段时间。”
“去哪儿?”
“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去多久?”
“也不知道。”
南宫雨轻轻哦了一声,低头抓着衣角,低声道:“那你要小心点。”
“嗯,我修行完就回来看你,我还要去跟范玉麟他们说一声,先走了。”张子默摸了摸南宫雨的头。
南宫雨站在院外,看着张子默御剑离去,心中充满不舍,却欲言又止。
明隐开门走到南宫雨身边,温声道:“离别是为了日后的相聚,不在一起时,做好自己的事。在一起时候,好好相处。能做到这些,就已经很好了。”
“我知道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不会拖累他。”
南宫雨转身拔出秋水继续练剑,出剑轻灵如舞,又迅捷如风。
……
崖底,张子默站在木屋外,大声朝屋内喊道:“师父,我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独孤鸿推开门,眼中多了几分玩味儿。
“我还以为你会跟那个女娃子腻歪几天,这一去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确定现在就走?”
张子默洒然笑道:“又不是离别,迟早会回来的。”
独孤鸿衣袖一甩,张子默眼前景象顿时模糊起来,只能察觉到浓郁的灵炁裹着他飞行,以及周边刺耳的破空声。
这样的飞行速度,张子默刚开始还感到新奇,然而在发现看不清下方景象后,很快便没了兴致。
“师父,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一路上,张子默问了许多遍,却始终没有得到独孤鸿的回应。
待到眼前景象清晰后,张子默看着前方小湖,转身扫视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村庄,正升起袅袅炊烟。
“师父,咱们来这里干什么?”张子默疑惑道。
独孤鸿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张子默摇了摇头。
独孤鸿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我喜欢你这副整日嘻嘻哈哈什么都不放在心里的样子,不管是真的也好装的也罢,我希望你一直保持下去。”
张子默愣愣道:“我没明白您什么意思。”
独孤鸿负手而立:“老夫所学之剑,名为道心魔剑。万剑决是不断内敛归一之剑,而老夫的道心魔剑是外放衍化之剑。你用玄穹凝聚出的黑影,便是你的心魔。万剑决是每归一一次,剑道便会再上一层楼。而道心魔剑,你每斩一次心魔,剑道便会突破一次。”
张子默道:“可是我的心魔对我十分了解,我从未赢过他。”
独孤鸿淡淡道:“若是轻易便能斩去心魔,又怎么值得老夫钻研一生?你想要站在世间顶端,不需要胜过多少人,只需不断打败自己。当你斩够心魔,你就是天下人的心魔。任何败在你剑下之人,都是你掌中玩物,其心都在你掌控之中。可知何为道,何为魔,为何要叫道心魔剑?”
“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我会教你,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杀过人吗?”
“杀过,若是不杀人,我也不会成为杂役。”张子默苦涩一笑。
独孤鸿眼中闪过一丝杀气,面前平静的湖水,散开阵阵涟漪。
“后面那个村子,有两百七十二口人,这个数字不好,去杀两个人,凑个整。”
“还能这样,杀谁?”张子默眼神瞬间呆滞。
“随你。”
“为什么非要杀两个?”
“没有为什么,你不杀他们,我杀你。”
“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张子默见独孤鸿不回答,神色凝重起来,紧握玄穹走进村庄。
一路走来,他看到了路边玩耍的孩童,田中辛苦劳作的男人,坐在门外孤苦伶仃的老人,还有采桑养蚕的女人。
这些人对他这个陌生人都报以微笑,他在村里从上午走到天快黑,也没能做出决断。
张子默站在泥泞的路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先前遇见的孤寡老人竟朝他走过来,干瘪的脸上充满笑容。
“孩子,我看你在村子里转了一天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张子默道:“我来找人,有两个远房亲戚,听我娘说就住在这附近,我就到处转转。”
老人道:“是家中遇到什么难处了吧?不然你这么小的年纪,家里人不会让你出来乱跑的。”
“是的,我家闹了灾荒,爹娘都饿死了,临死前让我来投奔有一面之缘的远方亲戚。只是我爹娘走得太突然,没将地方说清楚,我只知道大概是在这一片。”
“这可不好找啊,这一片好多村子呢。今天若是找不到,你有什么打算?”
“这村子里的人我都没有看全呢,我在这里再待几天,如果那两个亲戚不在这里,我就去别的村子找找。”
“那你今晚睡哪里?”
“我睡路边就行,随便对付一晚。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这哪儿行?去我家住吧,我家虽然简陋,但也总比你睡路边好。”老人拉起张子默的手,转身就走。
“那怎么行?”
老人叹道:“我那个苦命的儿子要是没死啊,现在生的孩子也该和你一般大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睡在路边,你那死去的爹娘知道了,肯定会心疼的,跟我走吧。”
张子默被老人拉住,明明老人没什么力气,可他却不知该如何挣脱拒绝这位老人家的好意。
若是这位老人家知道他是来杀人的,恐怕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吧。
张子默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在村里住下来,仔细了解村中每一个人。
他一个念头,便决定了两条人命,必须慎之又慎。
次日寅时,张子默早早起床,帮着老人干活。
从与老人的交谈中,他得知老人叫郭茂盛,据郭老说这还是小时候请私塾先生给起的,取的是开枝散叶,添丁添子之意。
只是可惜,这个名字并不能改变郭老的命运,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儿子却早早夭折,老伴也受不了这个刺激撒手人寰。
张子默见郭老孤苦无依,便从早忙到晚帮郭老干活,有空便陪老人说说话。
时间一长,村里人也对张子默熟悉了起来,而他趁着郭老串门的功夫,跟着一起去了解村中人,就算干活的时候也不闲着,灵识不断散开,观察村里人的言行举止。
但是他始终下不了决心,若是师父给他明确的目标,杀完以后最多愧疚一阵子。
可是让他自己断生死,他却无法做出决断。
好在师父也没有催他,他便继续留在村中,深入了解村里每一个人的秉性,反复琢磨。
这一待,便是十天。
直到师父一声轻微的咳嗽在耳边响起,张子默知道,到了必须做决断的时候了。
村东头有一户人家,家中只有一个眼瞎的老母亲与一个好吃懒做的儿子。
在郭老家这些天,张子默听郭老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家。儿子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全赖老人家给别人做点针线活养着。
老人家眼瞎,只能靠手摸索着穿针引线,经常把手指刺破。可就是这样一位慈母,却因干活不力经常被儿子打骂。
这两人,便是张子默的目标。
杀儿子是因其不孝,杀老母亲是因为儿子死后老人家肯定悲痛欲绝,不如帮她干净利落地结束这一生。
黑夜中,张子默站在这家门外,拔出玄穹,一向有力的手竟不断颤抖起来。
这一剑下去,两条人命便不在了,而且还是两条无辜的人命。
纵使儿子再怎么不孝,可这位老母亲却没什么错。
不行,一定要换一个!
他还有另一个目标,这是一户五口之家,一个爷爷,一对夫妻和一双儿女。
这对夫妻平日里便手脚不干净,经常教儿女去偷别人的东西,还经常不给老人吃饭。
张子默推门而入,站在已经熟睡的夫妻身边举剑许久,最终还是下不了手。
这对夫妻一死,老父亲和儿女又靠谁来养?
不行,这家也不行,再换一家!
张子默悄无声息地在村中走来走去,在每一家门口都站了许久。
可不论他怎么取舍,杀掉两人之后,总会改变生者的命运,让本来就不幸福的贫苦人家更加凄惨。
天微亮时,张子默面色苍白地走向村外,一身黑袍已被汗水浸湿。这一夜的艰难抉择,竟比与人拼杀还累。
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当他踏出村子的那一刻,整个湖水瞬间沸腾蒸发,独孤鸿身上散发出恐怖的杀意,直指张子默。
“你现在回去带两颗人头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还是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