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3年3月10日
地点:前进村
刘胜利真的没再等,这种事只要急起来,那就快得很。
他对回城已经不抱希望了,自然开始希望早点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这些天刘胜利糖票都不知兑换了多少,各种想法子弄肉,前些天房子刚办完上梁,扔了不少糖出去,今儿就趁着不上工办了婚礼。
前头两个知青结婚那会儿,婚礼都没有细说,那也着实是因为70年代的婚礼过于简陋了。
刘胜利的婚礼倒是可以好好说说,毕竟跟杨二牛和姜卫国不同,刘胜利的婚礼我们知青是全程参与帮忙了,要不然凭他一个人想弄那么老些肉和糖票,简直做梦。
10号这天,二月初六,好日子。
清早我们把这么些年头一回穿新衣裳的刘胜利仔仔细细打扮了一番。
我们指的是,我、王红霞、于凤娇、胡丽丽、黄晓霞,还有来帮忙的杨二牛和姜卫国。
刘胜利打扮利落后,穿上蓝色新袄子十分趁气色,这一天他也学着大人们装作沉稳淡定的样子,终于不是一副小孩儿模样,稍微能看出点读书人的气质了。
一帮处的好的村里年轻人穿上家里最好的衣裳帮着去接亲,村里有自行车的人家都提前把自行车刷的锃亮。
除去太旧的,拿得出手的自行车一共五辆,五辆中还有两辆是知青的,我一辆,杨二牛结婚时买了一辆。
没办法,为了好看,我还找老师们借了三辆,总算是气派些。
八辆自行车前头带上小红花,一行人直接去了友邻村。
这样安排算是足够撑住刘胜利的面子了,毕竟杨二牛和姜卫国结婚可没这一套。刘胜利也看得出十分满意,腰板儿挺得那叫一个直。
新娘子也穿着一整套的新衣裳,红色大花袄加上崭新的灰色长裤,脸上还抹了脂粉,十分清纯美丽,总之刘胜利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会儿不兴什么婚闹的,只求开心,说吉利话便好,知青们都是正经念过书见过世面的,一个个的,小词儿一套一套的,引得女方亲朋一阵叫好。
当然,这些词儿是前面两天我提前培训过的,哈哈!
给新娘家呢,三十块钱彩礼,还有包好的肉啊糖啊干果之类的那些礼物,总之因为包的好看,看起来比别人家结婚明显气派些。
新娘家呢,除了一身新衣裳,还赔了一床被子,一床四件套,还有水壶水杯之类的,总之也没落下什么面子。
一床厚被子就不少钱了,不知攒了多久的棉花做的被子。
新娘子是坐在自行车后座被推回来的,离得近,没骑,一路上不少村民跟着看,也撒了不少糖出去。
这会儿糖是真贵啊,刘胜利半点不心疼,嘴快咧到耳朵根了。
自然,友邻村村民们也知道之前退婚的事情,这会儿看见华诗诗嫁的这么有面子,也有人在偷偷议论那个被退婚的黄花不知道好赖,但大部分为了点喜糖还是积极说着吉祥话的。
刘胜利的新房早就里三层外三层打扫的干干净净了,崭新的家具,干净的房屋,院子归置的井井有条,堆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柴火堆,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酒席呢就是请隔壁村的大厨做的,说起这位大厨,大伙儿不知还有没有印象。
之前我救白李民腿受伤时,一起上山的村民中有个叫李群山,大伙儿叫大山大山的。
就是吹牛说我一脚踹野猪十米远的那个二货。
这位大厨就是他媳妇儿娘家爹,五十五六岁了,是正儿八经的大厨,是县里最大的工厂冶炼厂里的厨师,一般人轻易可请不到他。
这还得益于我们跟李群山关系处得好,他跟我们是一个打猎小队的,总一块儿混,这才请到这样的大厨来。
所以今儿这场婚宴简直从头香味飘到尾,饭菜吃得那叫一个干净,虽然这年头别的婚宴吃的也挺干净的,但光这香味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了。
酒水的票凑了很久也没凑到预期的二十斤白酒,好不容易弄了十斤散装白酒,又找了好几家村民凑白酒,好不容易才凑到二十斤,但这在席面上就够有面子了。
散装酒6毛一斤,光酒花了十几块钱,更不要说饭菜了。
婚宴上的桌子、椅子、碗筷全是街坊四邻凑的,连家里家外的喜字也是邻居中手巧的大婶剪的。
烟就弄了点烟叶子,自个儿卷吧卷吧抽,这会儿可散不起盒装烟,那真是城里有钱的厂里人享受用的玩意儿。
就烟叶子次的都要三毛五一斤,还弄不到票,买都没法儿买,票是我拿的,全国票,当年带过来那堆票里的,刘胜利照价儿换就行。
主要,再不换出去我的票就要过期了。
他结这一回婚,我倒是处理出去不少票,我正吃着酒席,就有一个不算熟的村里大叔悄悄问我,还能不能匀出票来。
我说,这还是当年下乡带来的,一直省吃俭用没舍得花,这也就是刘胜利,我们一帮知青感情好,都拿出来给他花了。
其实主要是,我就算是票过期也不想换给村民,怕回头扯皮,刘胜利好歹还知根知底些。
忙了大半天,这婚礼算是忙活好了,一帮知青还帮忙售后,洗碗碟洗筷子的,还桌子还凳子的,总之,算是给他弄得明明白白才走的。
我们可真是一群好同志啊,累了一天居然还帮他收尾。
天色已晚,可知青们中好不容易有一件算得上是真正的喜事儿的事情,一帮女知青还是很兴奋的。
(当然,姜卫国婚前那啥结的婚可算不上什么喜事了,在这会儿算吓人的事儿。)
黄晓霞累也是累,但还是叽叽喳喳停不下来嘴,
“欸我说,咱们今儿可给刘胜利长了大脸面了!”
黄晓霞十分自豪于此事,毕竟我们一帮人提前忙活了多少天了,说我们是刘胜利的婆家人那都一点错都没有。
于凤娇点了点头,可回头看了看后头的刘胜利新居,又改成了摇头,
“啧,你们看,姜卫国家就住在刘胜利的隔壁,姜卫国明明有钱,偏要盖个泥砖房,这会儿在隔壁大砖房的对比下,啧!”
众人听着于凤娇的话都回头去看,果然,一个又大又气派的砖瓦房,一个又小又普通的泥砖房,对比很明显。
“怪不得村长老婆吃席的时候脸色怪怪的。”王红霞这才恍然大悟道。
王红霞一心读书,对于村里的事情总是比旁人慢一拍。
“穷家富路,省着点也好,刘胜利这也是有点大手大脚了。”胡丽丽有不同想法,她这才是这年代人的主流思想。
我觉得这婚礼办得像样子了,开口解释了下,
“刘胜利除了房子,别的没比姜卫国多花多少钱,就多几十块,但面子足多了。”
黄晓霞点点头,“也是,以后日子长着呢,住得舒坦点也好,要是我结婚,我也想要这么气派的。”
胡丽丽拍了拍黄晓霞的肩膀,“艰苦朴素啊同志!万一将来回城呢?手里有点钱不好吗?”
“就算回城,他这婚也就一辈子这一回了。”黄晓霞下了定论。
但我以为,那可不一定呢,日子还长着呢。
我们几个走在回知青院儿的小路上,凉风吹过,身上的疲劳似乎有所减缓。
胡丽丽转了话题问我,“你真要搬回后山小院儿去?”
众女知青都难以理解,黄晓霞摸了摸胳膊,
“我说,你也不觉得瘆得慌!那个院儿啊~”
于凤娇胆子小,赶紧止住了黄晓霞,“别说了!”
“我搬走,你们就不用挤一个屋子了,其实这边儿知青算不少了,应该不会再安排知青来了,赶明儿我搬了,你们就分两个屋子睡,宽敞多了。”
我说完并没能宽女知青们的心,大家脸色还是不太好,黄晓霞说出了顾虑,
“你一走,我们知青院儿都是女的,会不会不安全?”
哦,也是!我怎么也是能砍野猪入深山的家伙,大伙儿又知根知底,想来我在,大伙儿还是有点安全感的。
我觉得她们顾忌的有道理,于是想了想出了主意,
“呃,那我回头先去弄点玻璃瓶来,把知青院儿的围墙保护上,门再修一遍,弄得好点,怎么样?”
这下女知青们才缓和了脸色,都觉得这主意不错。
“也别回头了,明儿我就去,明天这事儿给你们办妥当。”
我也好早点搬。
王红霞问,“那往后你砍柴时能叫上我们吗?”
她们难处不少,自己去后山害怕,找别的男同志又不方便,
“当然了,放心吧。我搬到后头咱们也还是好同志嘛,有事儿尽管找我。”
要是找村民了,免不了闲言闲语,另外几个男知青结婚了也不方便找,就剩了我了。
我头一晚,独自一人睡在知青院儿男生宿舍的大炕上,没等睡着呢,有人来敲门。
黄晓霞特别兴奋的边敲边喊我,
“安子,睡了没,快点起来,下雪了!”
按理说是三月了,头两年到这会儿都没再下雪了。
可我们一致都觉得,七三年的三月是该下雪,也许这一场雪,会把七三年这三个月来的晦气洗净。
我们几个穿得厚厚的,排成一溜儿站在屋檐下,仰头望向天空。
于凤娇眼里蓄起了泪水,看着天空迟疑着开口,
“想吃个馍,窝头儿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