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3年3月11日
地点:前进村
昨晚于凤娇说完后,我们几个默契地对视一眼,眼神交汇后,大半夜热火朝天的开始和面烧锅。
明明白天才吃了席,有肉有菜的,还不年不节的,我们硬是大半夜蒸了一锅白馍馍。(就是馒头,里头啥也没有的那种。)
后来我们几个又一溜儿排排站回屋檐下,一人手里捧着个白面馍馍,继续欢声笑语地看夜空中的雪。
就跟在家看电影吃瓜子似的,没瓜子零食或者爆米花总觉得缺点什么。
等到吃完馍馍,几人难得有一天欢快地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雪堆得比门槛还高了,开门时差点拌一跟头。
这么大的雪,什么工都没法上了,孩子们更没法子在这能超过小孩儿膝盖的雪里前往学校。
别说孩子自己走,就是家长送都不好送的。
这种天,默认休假的。
这么深的雪,我今儿也没机会去弄玻璃瓶和门了,大早上借着梯子爬上屋顶开始铲雪。
我在上头铲,女知青们在底下铲,大伙儿都不是矫情人,我们全应了人多好干活儿这句话,别人家还没铲完一小半,我们就连院门口都铲好了。
甚至还能腾出一个女知青去煮粥,扫完雪刚刚好喝粥,喝完热粥,我又跑到后山小院儿铲雪。
其他人还怵着这里呢,本来想咬着牙帮我来铲的,让我拦住了。
我还不知道她们害怕吗?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要过去铲雪也不容易,路上的雪太深了,可是不铲估计回头就要修房子了,还是铲雪划算点。
我好不容易才一步一个脚印艰难走到后山小院儿,看着屋顶和屋前屋后都被雪染成一色的地方,我差点就想直接放弃铲雪了。
好在后山小院儿地方小,铲了个把小时就铲干净了,但我好不容易回到知青院儿时,还是换了一条棉裤。
虽然穿上雨靴,但是雪太深,打湿了裤脚,回来的功夫,裤脚已经冻成块儿了。
除了铲雪,其实我们对这样的雪天还是很期待的,毕竟这可是万能的休假符啊!
打工人谁不想休假呢!
外头冷得能冻掉手指,屋子里头还是暖洋洋的连棉袄都不用穿。
我们几个烧热水把冻着的手脚泡了一遍,都各自开开心心回炕上去了。
我想着,这大概是今年初的最后一场雪了,再要下雪就得等十月份往后了。
最后一张休假符了。
初来70年时,我空间里弄了不少吃的用的,过了这么两年多,我必须负责任的告诉大伙儿:
人只要是没有其他物欲,钱,是可以花很久的;粮食,是可以吃很久的;人,是不容易饿死的。
这两年我没买过一件新衣裳,虽然长高了不少,但这年代的衣裳都是大号的,尤其是棉袄,我前两年穿还有点大,今年再穿就刚刚好合身了。
鞋子也没买,而是弄了布料请村里的大婶儿给做,不给钱,给点山上打的肉,或者自己存的糖,婶儿们不要太开心哦。
我还没事去县城补货,买点好吃的。空间里那些米面粮油到这会儿也没吃掉多少,成品饭菜吃了四分之一都不到,足够吃到76年没问题。
就连水果这会儿都还没有一样被清空的,水果倒可能也是我不常想起来吃的缘故。
饭菜米粮,你想,我还那么能吃!就这,该有的食物都还有着呢。
前头抓杀人犯的军用匕首还给我了,辣椒水原来买的不少,也就用过一回。
五金店里买的那些用具,西瓜刀,射钉枪,电锯什么也没动过。
两把斧头倒是,我自个儿用,再借给这个借给那个的,木柄用旧了不少,斧头也该翻新翻新。
难得有空,家里又有合适的木头,我把两把斧头的木头柄卸下来,配了个新的,又开始磨斧头。
其他女知青听见声儿,本来也闲不住的姑娘们也开始磨刀的磨刀,缝衣服的缝衣服,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
习惯了这些活儿,没人闲得下来,怪不得我们老一辈的人年纪一大把也闲不下来。
我们一帮人忙忙叨叨个没完,直到院门被‘砰砰砰’敲响。
外头雪很深,一般没有特别的事情没有人会这会儿出门,更没人会来找我们。
经过这些日子,我们都下意识觉得没有好事,我跟王红霞对上眼,又看向其他女知青,果然,大伙儿眼里都有些担忧。
我拦住黄晓霞,让她们安心呆着,自己前去开了门,门前的人让我有些震惊。
李民生,那位爱举报被我弄到牢里去的哥们儿,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果然没好事,七三年,真是大雪也带不走的晦气。
为什么要专门说是认出来呢?
因为他本来是个干瘦的人,整个人看着劳累过度活不久的模样。
可坐一趟牢出来,竟然还长胖了起码一个过去的他,就算身上裹着破袄子都能看得出身上全是肉,精气神看着更是比从前还好些了。
本来这么大的变化,我应该认不出的。
可就第一眼,我便认出了他。
造谣知青被打,举报周盛烧纸,举报我,桩桩件件仿佛还在眼前。
李民生看着是成长了很多,但看我认出他,第一时间还是咧开嘴笑了,阴凄凄地咧着一排黄牙开口,声音听着倒是像有了什么底气似的,
“祝老师,我放出来了。”
我看着他,打量着这个变化诸多的男人,今年他该是二十八岁吧?看着四十多了。
怎么?以为自己坐过牢就了不起了?见过几个罪犯就了不起了?
敢来恐吓我?
“祝老师我出来了,家门都没进,就先来看你了!”李民生大概真是这么以为的,
“我有今天,可全仰仗您!我可,一天都不敢忘啊!”
他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脸上还带着点邪性地笑,一副要把我怎么着的态度。
而我?全程淡定地看着他。
他说完后,我直接嗤笑了一声,“呵,是嘛?”
我平静地走出门,把院门带上,免得那些女孩子过来凑热闹。
出了门,我一把把李民生按在边上墙上,凑近他,低声说,
“真可惜,你应该先进家门的。”
李民生变了脸色,皱起眉,没想到我敢直接动手,这年头,可不兴这么着啊。
而我掐着他的脖子,压着声音继续说,
“你要是进了家门,你的家人应该会告诉你,我是怎么抓走私罪犯的,我又是怎么跟杀人犯搏斗的,杀人犯的子弹是怎么从我脸上擦过去的!”
李民生看着我脸上的纱布,脸色开始惊恐,试图挣开,但是挣脱不开我,我看向他的眼睛,再次笑了起来,
“呵,李民生,你错过了很多事,不过那些会有人告诉你的。但有一点,我跟你一样,我也,一直,一直,记着你呢!”
李民生看着我的眼神,吓得不敢再说话,身体发抖。看来,坐了一年牢,也没能让他厉害多少嘛。
看他吓得不敢动,我松开他,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
“李民生啊,谢谢你先来找我,看见你啊,我心情,好多了呢!”
李民生咽着唾沫,强装镇定,“你,你想,你想干嘛?”
我后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然后收起笑脸,歪了歪脑袋,
“你想干嘛,我就想干嘛。”
李民生也想后退,可惜他后头是墙,“我,我什么也没想干。”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就转身回院子,刚进院子门还没来得及关,就见李民生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他回家了,应该会知道吧。
我一己之力平息学生闹事,徒手抓走私犯,跟一家九口灭门案杀人犯搏斗还躲过两枪没死等等等等事宜。
他还敢到我的面前来嚣张吗?
我关上院门,还无语地冷笑一声,笑得很轻,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转过身,黄晓霞站在屋檐下,看着我,“咋啦,啥人?咋还出去说?”
其他几个女孩子也看过来,我看出她们几个经过这一段日子都多多少少受了点惊吓,不想再提出李民生吓唬她们了,
“没什么,找我的。我说,你们几个放宽心,光天化日之下,怕什么?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胡丽丽眼眶有点红,自己轻声说了句,“要是真能过去就好了。”
我们一帮人停下了手头的活儿,再次抄诗,‘天将降大任……’
总之墙上又多了几张同样的字。
这样的自我安慰能为大伙儿补充一点能量也好。
诗文里一直有力量,有一段时间后世的人把他们叫做鸡汤。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一大波鸡汤,没事灌一灌,这就是这帮孩子的现状。
把这些当成没用的鸡汤的人,可能是,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困境吧。
后世,再怎么着,也能找一条路出来走走。现在?七三年?
最远可以去的地方是县城,你想回家一趟都要证件,要介绍信,要担保。
出了县城,就算是出远门了。
都得证件,介绍信,要担保。
真跟坐牢似的。
他以为自己坐了一年多牢了不得了,我们,打来的那天就开始坐牢了。
我不比他疯?
跟我比发疯?简直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