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然只顾喝酒,饺子却没吃几个。
我此时与他一样,面前一桌子好酒好菜,能让我感兴趣的,也只有酒了。
1999年也是一个秋天,纽约入秋特别早。
我记得那天忽然很冷,刘云刚到纽约,就专门打电话到我的学生宿舍里。
说他太太也在,还有几个华人朋友。
晚上的火锅家宴,底料是他专门找成都老手艺世家定做的,让我务必参加。
虽然我觉得给他当干儿子,是一件特别别扭,特别蛮不讲理的事情。
但碍于面子,我还是答应了。
那天晚上,我驱车赶往刘云离华人区不远的高级公寓。
我将车子停在附近,下车后在旁边商店里买了些中式糕点。
不想再挪车子,便抄小路赶往刘云家里。
那时,天色晚了一些,我一进入小巷,就被几个纹着身的白人,还有一个打手模样的印第安人围在中间。
我忽然想起来,这几个人在我停车下来,买东西的时候,就在附近溜达,只是当时并未在意。
我的英语跟他们自然是无障碍沟通的,我一开始并不慌张,我说可以给他们钱。
hey buddy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那几个人完全不听我在说什么,而是开始挑衅。
他们先是用手放在眼角往上拉,又把胳膊甩到脑后比划着长辫子,所以我也一下明白了,这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
他们开始从嘴里蹦出各种恶毒的词,他们攻击我的黄皮肤黑头发,丑化生我养我的祖国,嘲笑我背负着几千年的民族血脉。
二十岁的我,不能忍,没法忍。
我挥手朝那几个人打了过去,一拳命中后,又立马曲臂,在身前做出格挡姿势。
但奇怪的是,却没有拳头回击回来。
那几个人动嘴不动手,他们围着我嬉笑怒骂,越说越难听。
我当时脑子一热,来不及思考任何古怪的地方,蒙着头拳头乱飞,直到把那几个人都打出了鼻血。
然后,警察来了,刘云也来了,我被带去管辖区域的警署做笔录。
按说,这种打架斗殴的事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云届时交完保证金,再联络几个在当地有名望的华人疏通担保,我就可以走了。
但是,刘云却在警署与那几个街头混混,谈拢私了此事。
既然是私了,警察记录好档案,就懒得再关心这些事情。
而刘云告诉我说,他们是纽约的黑社会,是黑手党的人,我得罪了他们的人,所以要花钱买平安。
而且其中一人,还是重伤,需要巨额赔付。
我当时的委屈于言表,我仅仅是挥拳打了那人两下,怎么就成了重伤。
但对方既然是黑手党的人,那就什么都有可能了,刘云说的对,我们只能花钱买平安。
要知道在美国,有着各种莫名其妙的伤害罪,身体上的伤害不算什么,精神伤害往往又是一笔巨大赔付。
就这样一下,五个人加起来,刘云一次性赔付了对方5000万人民币。
李卓然此刻看我的眼神,迷离而又疲惫,让我想象不到他20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所以,筱雨,你现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吗?”
“大概是知道了。”我点点头。
这个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位商人的干儿子留洋期间惹了祸。
惹了当地最大的黑社会,商人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一掷千金摆平此事。
此事确实很简单,谁也不会想到一起街头斗殴事件的背后,又完全是另一码事。
刘云为了保护好已经身居高位的李锋,把巨额欠款,以这种方式还给黑手党背后的政客,让人不寒而栗。
李卓然说着喉头有些发紧,他似是怨恨,似是不甘的继续说。
后来,刘云就开始带我初入赌场,去拉斯维加斯那种销金窟的地方。
我那时已经二十出头,并不是小孩子了,从小的家庭教育,以及后来在伦敦的苦读深耕,已经让我有了完整的三观跟人生目标。
可是,就算是20多年建立起来的东西,在欲望与人性的原罪面前,依然不值一提。
我先是迷恋上了赌博,然后是酗酒,女人……
我惊恐的盯着李卓然。
我默默听他讲述自己的过往,没有说一句话,但心中早已波涛万丈,他说到这儿,我张张嘴忍不住想问他……
可李卓然恰是与我很有默契,他见我张了张嘴。
便说“毒品是他们的底线,我终归是他的亲侄子嘛,刘云不敢。”
我骤然感觉到某种铺天盖地的失落感,席卷而来。
这失落感不是源自于我,而是从我对面男人身上无形的涌出来,压满这间屋子。
纸醉金迷的日子很漫长,伴随着我在美国的整个博士生涯,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毕业的。
毕竟刘云帮我找的那所大学,在纽约也算不上是一类学校,我留在纽约只是为了洗钱而已,我从哪所大学毕业这并不重要。
我因为让两个妓女怀孕,先后赔付的数额又是几千万rmb。
还有一个生下了我的孩子,说实话,按照时间来计算,只有我自己明白,那并不是我的孩子。
可也不知她从哪里弄来一份亲子鉴定,孩子像被终身买断的货物一样,刘云又再一次的豪掷2亿rmb。
在花钱上,绝不手软。
好像我自从认了他这个有钱的干爹之后,我每天都在惹事。
惹事后都需要花巨资来摆平,从头到尾,我已经数不清自己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一共输掉多少钱。
这些钱的去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得罪的全是黑手党的人。
为什么我们要这样懦弱,这样听从别人的安排,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强大……
李卓然最后有些激动起来,但他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很快就又平静了。
我的心情却跟着跌宕起伏,愤恨不已,久久无法平静。
我不知道该恨谁,恨李锋因为救沐雨舟被政客以贷款的名义绑架。
还是该恨刘云,原本李锋已经准备向组织坦白一切,听从法律制裁。
是刘云,是他给李锋燃起了邪恶的希望。
还是该恨李卓然呢,恨他为何要这样被人摆布听从安排,为何不挣脱开直接回国。
我该恨美国?还是该恨自己不够强大。
后来,钱还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候,我的父母大抵也知晓了我在国外的状态。
他们骂我变坏了,用最坏的语言攻击自己的亲人。
家人让我立马回国,当时我也准备博士毕业,如果不留在美国工作,我也没法再继续在美国待下去了。
而李锋在得知,刘云并不是通过一些传统方式洗钱,比如古董交易,股票,我的正常花销等等。
而是,完全是在拿我的前途命运胡搞。
用赌博嫖娼这种手段,快速把钱流入黑手党的口袋。
李锋勃然大怒,他不打算在与刘云合作,这时候已经到了2004年。
我那时只当自己堕落,根本不知道还有100亿的事情。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