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吗”刘云喃喃重复我说的话。
“我相信他会来的。不过在他来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我静坐在刘云对面,默然不语。
“孟饶,你先出去吧。”
孟饶不舍得撒开,握着刘云胳膊的手,她看了我一眼,有些迷茫的但听话的关门退了出去。
“不要把他想的太好,你不了解他。”
随着茶室门关上,刘云冷不丁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是感觉到了什么吗?
是要给我打打预防针,怕我真的会沉迷进,这场以交易为基底的爱情里。
这泡茶似乎有些索然寡味了,刘云干脆停下手里动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整个人躺倒在我正对面的明式软榻里。
“我看还是从1978年说起吧,毕竟那是个好年景,万物更新。”
他说这话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卡片”,弓起腰,啪的一声拍在茶桌上。
等刘云将布满青筋的手抬起来时,我看清那是一张照片,一张翻拍又放大的照片。
照片上的一男一女风华正茂,他们坐在一对藤编椅子上,双手拘谨的搭在膝盖上,上半身各自微微向对方靠拢。
他们脸上都挂着微笑,又都隐隐展现出一种疲惫,但这种疲惫又略微不同。
男人眉头蹙起的细纹,让他有种发自灵魂的倦怠与惆怅。
女人的疲惫,源自消瘦的身躯。身上只有丰腴肉体才穿出韵味的旗袍,此时像罩了一架骷髅。
这张照片我很熟悉,虽然只此在刘云车里只瞥见过一眼,但早已烙在我的脑海中。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沐雨舟。这个姓氏虽然不是大姓,但在江浙一带还是颇多的。”
刘云用指腹按压在照片上女人的脸上,又抬起头来望向窗外。
娟秀俏峰间一条绿带蜿蜒曲折。“这,对的,就是这,沐雨舟的家乡就在建德,在这富春江上,她在这出生,又在这儿死去。”
所以,把风约到这里,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我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刘云不舍得扭回头来,继续窝在软榻里若有所思,照片,静静摆放在茶台上。
我拿过照片,看着右下角那行字,1978年11月留影。
1978年11月,是李峰跨进30岁门槛的第一个年头。还记得小时候,李锋母亲给他讲过自己没出生之前的故事。
怀孕三月时,初春忽有一阵暖风袭来,就觉得有可能肚子里怀的是女孩,取名“扶摇”。
可感应这种东西,说不上就一定灵验。李锋出生后按照“扶摇”释意,取名李知风。
新中国成立后,李锋父亲因为参加过解放战争,觉这名字软弱温,也不符形式,又改做李锋。男人应如锋锷。
李锋十九岁被保送进京读大学,认识了同样来自革命家庭的沐雨舟。
二人在校园中恋爱,李锋毕业后返回省分配,沐雨舟追随。
两人步入枯燥乏味,有爱之人却又甘心被困的围城。
故事到现在为止是个很好的故事,幸福,圆满。但那都是1978年之前的事情了。
1978年,是沐雨舟生病的第二年。
“什么病?”我脱口而出,这是我一直莫名想知道的一个谜团。
“嗯……运动神经元障碍,肌肉萎缩。”
刘云的回答,用了些专业术语。
但我还是立马就想到了,这病的另外一种称呼“渐冻症。”
这是一种十分残酷的疾病。患者的身体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失去行动能力,急剧消瘦。
一具萎缩成佝偻的僵硬肉体,不能动,不能看,不能听,不能闻,头脑却愈发清晰起来。
直到食管的肌肉,与肠道的肌肉也冻住,就可以在身体上,插满各种管道。
最后,连肺部舒张的肌肉也被冻住时,呼吸也变成了奢靡。
整个过程,如同把死亡按下放缓键,让病人每一天,每分每秒都在切实感受,又是如何离死亡更进一步的。
渐冻的过程,一旦开启无法逆转,在病情持续3-5年后,将在大脑极其清醒的情况下,被活活憋死。
刘云也许刹那间也有了跟我相同的想法,他喃喃自语“真是个可怕的病。”
李锋感觉生活也要被冻了。
不过,1979春天,南方的花一开,时代的潮水涌来。
在每个人都快速找寻理想的时代,李锋看到了希望。
只不过,那是他臆想出来的一线生机。
拍过照片后的第五个月,1979年3月,沐雨舟的病急转直下。
医生开始建议她日常行动需要乘坐轮椅。
当月,李锋跟随L省的考察团,在中美蜜月期间,赴美进行考察学习。时代要变了。
刘云说到这里,拿起放在茶台上早已震动不已的手机。
“嗯…”
刘云简单发出几个低沉的音节,扣了电话,然后看向我,他说了这么多,也想听听我的回音。
“赴美考察跟她的病有关系吗?”
刘云将电话推到一边“有关系啊,有很大的关系!李锋为了给沐雨舟治病,公事私办,还被人骗了,不过……”
刘云指了指一旁手机“他已经到了,你也可以听他讲给你,不过我想,他自己是不愿意说的。”
考察团的第一站,是洛杉矶。
当时的考察团团长,是时任L省省委书记的冯史武。
李锋作为他的秘书,担任副团长,负责与当地对接,行程安排。
这次考察,大国交好,改革开放形势所逼,团长冯史武,也顺水推舟联系到了自己在美国的一位私交朋友,让他帮忙额外照应。
冯史武将这位本地华人介绍给了李锋。
冯史武的用意很简单,沐雨舟的事情,在整个考察团里面,也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其他同事,只知李锋家中有位病妻,却不知道情况已是岌岌可危。
小李,你空闲下来,不如四处打听一下,毕竟这里是美国的。
李锋对自己的顶头领导十分感激。
虽然自己的私事无法让考察团出面,但好在冯史武的朋友,那位美籍华人很快就又通过其他朋友联络到了一家名为威斯逊克的私人诊所。
诊所的负责人明确告诉说,这种疾病在美国是可以治愈的。
我无异于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听到这里,我在心中默默的想“渐冻症至今都是全球不能攻克的疾病,况且是1979年,就算是美国。
但如果最爱的人即将死去,那么哪怕知道是骗局,也会偏要试一试的罢。”
“哦,对了。”刘云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恍然叫了一声,打断我的思路。
“冯史武是冯英的父亲,刘爽那个会所的大股东就是冯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