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部
李招弟并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人世间。
那天,收工的时候,他确实走在最后,也确实摔在沟渠里。摔在沟渠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凭他的感觉,这个人好像死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他们一个劳改队的。也许是母亲的呼喊,他很快从沟渠里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踉跄地走着,循着一个声音走去。走着走着,他竟然来到了监狱的外头。出都出来了,他就不打算再进去。反正过几天,政府就要释放他了。他来到一个垃圾桶边,正好有一套破旧的衣裤。他把身上那套囚服取下来后,从上衣袋里掏出“教授”给他的纸条,然后把它扔得远远的。穿上捡来的衣裤,走了几步,人都觉得精神了很多。
李招弟并没有走多远,而是在附近的一间茅草房待了下来。白天,他外出找吃的,夜晚就回到茅草房。他所以没有远离监狱,是想看看监狱对他的离去,会有什么办法。是追捕他,还是怎么搞?
一天下午,李招弟刚刚从外面扫完桌子(吃人家剩下的饭菜)回来。“今天还不错,油水还厚实。”他摸着肚子,正准备倒头便睡的时候,一汽车喇叭声,惊动了他。他远远看去,一辆货车直开到监狱大门停了下来。不一会,从里面抬出一具用装尸袋,装好的尸体。再一看,那位开车的以及跑前跑后的,好面熟啊!叫什么名字,他一时想不起来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都母亲公司里的员工。
等汽车开走以后,他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就是说,从监狱到母亲公司,再从城市里到养父母那个乡下,都以为他癫痫病发作,摔在沟渠里死了。他已经不是人,而是鬼了。
既然他不是人,那么他名字就会从监狱里抹去。抹去的理由很简单:癫痫病发作,跌在水渠里淹死了。他再也用躲躲闪闪,而是大摇大摆地行走在大街上。
他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个短命鬼。可以想得到,母亲是多么的伤心。为了他,母亲是费尽了心思。看得出来,只要他愿意,整个的家族企业都是留给他的。然而,他没有好好把握。他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个短命鬼。他同样可以想得到,养母又是多么的痛苦。他能够活到这么大的人,没有养母的庇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的名字,在母亲和养母的心中却是永远抹不掉的,如同他抹不去她们的名字一样。他决定回去,回到她们身边去尽孝。然而,他始终迈不开腿。这样冒冒失失地回去,他怕吓到母亲和养母。
他已经不是人了,而是鬼。这已成为一副枷锁,牢牢地将他夹住。迫使他有家不能归,有娘不能认,他真正成为了一个孤魂野鬼。
李招弟自杀了那个人以后,(他是这样称呼王有道的)他的大仇已报,再也没有恨了,至少他目前是这样子的。记得刚进劳改队的时候,他报了一个学文化的补习班。给他们上课的是一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师。他叫范大夫,由于他认得很多字,大家都叫他为“教授”。在“范教授”的教鞭下,他认识了很多字,也懂得了人世间许多道理。特别是“范教授”对一个“忍”字的解释,让他印象深刻。“教授”是这样讲的,心字上面一个刃,什么叫刃?刃就是刀口,也就是刀最锋利的地方。人心是魔鬼,刃是镇压魔鬼的工具。我们为什么进了监狱?就是这巴刃没有压住心这个魔鬼。到这个时候,李招弟才恍然大悟。真是跟这位“教授”相见恨晚啊,要不怎么会进监狱呆这个劳改队呢?除此,他从“教授”那里学到许许多多的知识,好比天文、地理等等。当然,他也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教授”。为了他的癫痫病,“教授”还给了他一个地址说:你出去后按照这个地址,去找柯修理的老中医。柯郎中治疑难杂症是把好手。
李招弟现在也学会了动脑子,他想了一下,他必须把自己这个病给治好。他的理由就一条,再也不能给母亲和养母添乱。然而,治病要钱,衣食住行也要钱。他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去酒店扫桌子度日了,他要堂堂正正地靠自己双手挣钱。
他按照范大夫“教授”说的那个地址,来到了徐阳市。徐阳市是长江以北的一座省会城市,它的超级大,光面积就有8500多平方公里,常住人口在那个时候就有1000多万。这些基本的常识,是他住下来以后才弄明白。
这里有一个大的劳动力市场,这个市场面对的是酒楼、建筑工地和搬运公司。来这里的,大多数是以临时工、短工为主。李招弟到市场,请人写了一块牌子:本人有的是力气,干什么都可以,但一定要是长期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