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于无牵无挂的人来说,就像是白驹过隙,眨眼的功夫;对于心有所系的人来说,就如同老牛拉破车,度日如年。杨洋慧董事长表面看风风光光,内心那盼头显然属于后者。
这些年,特别是招弟被判刑以后,杨洋慧董事长那原本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却在不经意间出现了一缕缕白发。其发发的速度,真是有点白发追青丝的感觉。要知道,她离花甲还差那么几年呐。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年头,小天慧都已经大学毕业。根据她自己的意愿,当然也是她姐姐大天慧的力邀,现正跟大天慧在一起,工作情况还不错。
离招弟出狱的时间越来越近,可以说是以月为单位计算了,杨洋慧董事长的心情逐渐地开朗起来。这些年,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招弟的心理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扭曲?她想起来,法庭上招弟说的那句话来。是的,在他出生没多久就送走了,她没有给他母爱。现在,她算真正明白了:人,一出生来到这个世上,有吃没吃这倒是其次,主要的是爱。而这个爱,母爱又占主导。
她要尽一切可能把失去的母爱找回来,用自己几近黄昏的慈祥来抚慰招弟那颗残缺了的心灵,让他回归自然,回归家庭。因为,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她作了一个重大的人事安排。
那天她在集团公司高层宣布了,她说:
“杨洋龙任集团公司代理董事长。
二俫任集团公司董事长助理,协助代董事长工作。
梁三阴任驾校长,统管两个驾校并对集团公司负责。
尤师傅任副校长。”
最后,杨洋慧说:
“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个公司的名誉董事长了。望各位同仁在杨洋龙代董事长的领导下,继往开来,再创辉煌。”
关于名誉董事长,杨洋慧做了进一步的解释她说,这个集团公司是我和全双全共同创办的。现在他已经走了,但是我和他的女儿还在。为了对我丈夫负责,我还是要任这个名誉董事长。一句话;集团的人事任免权和公司的大方针,没有我的认可不行。
当然,在做出这个重大决定之前,她去了一趟沿海城市,她两个女儿那里。她深知,这个集团公司是她父亲——全双全和自己共同创立的。开始,杨洋慧是这样安排的,董事长由小天慧出任,杨洋龙只是副的。可遭到小天慧的反对,她说:
“妈妈,您还是封建社会那一套,什么父传子,子传孙的。这种家族式企业制度都落伍了,他们都在引进人才,实行企业经理制。大舅是个不错的人选,就让他挑起这副担子吧。再说了,从小您不是反对我跟伙头军打交道,叫我好好读书的嘛?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可不同意啊,我在这里跟姐姐配合的不错。我们这一行前景多宽广呀!”
小女儿在接班的问题上,给她上了一课。没想到大女儿却在个人的终身大事上,让她吃了一个闭门羹。她忧心忡忡的问:
“大天慧呀,你跟妈妈说句实话。什么时候让我这个老婆子抱上外孙呐?”
“妈妈,您就省省心吧。再过一段时间,哥哥就要出来,您就多陪陪他吧。至于我的个人问题,我自己作主好啦。合适就结婚,不合适就单身。”
对这两个女儿,她完全看不懂。她在想,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特别是大天慧对待婚姻这种儿戏的态度,她完全不能接受。她很敏感地意识到,这又是哪个恶魔的基因在作祟了?她不愿意再想下去,只好说:
“既然这样,那只好随缘了。”
现在,杨洋慧也算是无“官”一身轻。她现在一心一意地在等待着招弟的出来。她都想好,出来后的第一站就领着他回李子塘村,小住一段时间。第二站就去大、小天慧那里去,全家好好地团聚一下。
李招弟服刑的监狱是一处劳改农场,主要从事棉花、蔬菜的种植。由于他有一定的木工基础,监区就安排他修理农具,给锄头、耙子等斗斗柄什么的。还别说,他干得还特别地上手,曾多次受到监区领导的表扬。
自他把王有道打死后,尽管他偶尔也有过自责。但这个自责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则是认为自己这个举动是在替天行道。
仇报了,恶也除了,李招弟的心情释然了。说来也怪,他人也变得聪明多了,就连拿木工工具的那双手也灵巧了许多。他决计要好好劳动改造,争取早日回到生母身边,回到养父母身边,回到两位妹妹身边。他想好了,他要在生母公司里谋一份工作,这样养父母也可以照顾得到。
八月中旬,监区正值收摘棉花最忙的季节。所有人员,蔬菜组、修缮组、后勤组统统下地摘棉花。李招弟也不例外,他随着大队人马下到了田间地头。这一天日头已经落山,夜色已徐徐降临下来。收工的哨子已吹响,人们陆陆续续往回走,走到集合点名的地方。
点名的时候,唯独没有了李招弟。监区带队干部急得跟掉了魂一样,立即下令“找人!”
结果人掉在水塘里淹死了,手里还拽着一包摘下来的棉花。
这一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十四,是李招弟34岁生日。
杨洋慧得到儿子李招弟死去的噩耗是农历七月十五下午,这一天她正好吃斋。
这个消息是监狱直接打电话到公司,要求公司派人前去善后。杨洋龙代董事长接到这个电话简直懵了,他在办公室来来回回地走着。他知道这个噩耗对于姐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立即叫来梁三阴。
“梁……梁校长,你看这如何是好啊?”
听到这个消息,他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怎么开得了口呀?
“你倒是说话啊,梁校长。监狱那边等着我们这边派人,派人去监狱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姐姐说只怕是做不到呀!”
“依我看,还是如实告知她吧。这样我们就主动,万一监狱直接把电话又打她手机上,我们就被动了啊!”
当杨洋慧听到弟弟和梁三阴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面无血色,一对冷若冰霜的眼睛,放射出寒气逼人的光直视着杨洋龙和梁三阴。其实,正如梁三阴预估的那样,监狱方面也是急于要了却这桩意外事故,再次把电话打到了杨洋慧的手机上。
“你们还算有良知,没有隐瞒、没封锁。”杨洋慧依然坐着,保姆就站在她身边,她是随时随地准备着预防不测。这么多年了,她已完全融入到了杨洋慧的心里,就跟她的女儿一样。
“杨洋龙……事已至此……他不要我这个老娘了。你就安排一下吧。”
“姐,我想安排三阴和二俫去处理这个事。遗体是不是拉回来,让你……”杨洋龙还没有说完,杨洋慧再也忍不住了,她终于哭了起来:
“洋龙……,你好糊涂呀……这么热的天……就地火……火化。三阴去处理这个事,我放心;二俫走前忙后,我也放心。”她用保姆递过来的纸巾揩了揩眼泪,又不放心地说:
“把那个冤家就葬在王小波的旁边吧,送到乡下,杨洋龙要去,那个地方你熟悉。要立两块碑,小波一块,冤砣一块。至于碑上写什么,三阴你定吧!杨洋龙,你现在就把这个事告诉招弟的养父母。”
从房间领命出来,杨洋龙他们只听见姐姐在里面又哭了起来,还拌着“噼啪”摔茶杯的声响。吓得杨洋龙立马把自己老婆安排去了姐姐那里。
李招弟的善后已完全处理停当。杨洋龙、梁三阴和二俫等人来到名誉董事长杨洋慧家里复命。
前后也就是几天的功夫,杨洋慧已变成了满头的白发,像是天外飞来的道长,一身素雅的着装坐在椅子上。保姆依旧立在她的身旁,俨然一个书童的打扮。
“姐姐,我们回来了。”
“哦……三阴,那两块碑立了吗?”
“立了,杨董!”
“那碑文是怎么写的?”
“杨董,是这样的,王小波那一块上面写的是:大冤砣——王小波之墓;李招弟那块上面写的是:小冤砣——李招弟之墓。”
“好,碑文写得好。这一下大冤砣和小冤砣在一起了。”她起身,边走又边补了一句,
“这一下大舅哥终于有人陪了啊!”
“有人陪了啊。”
出来的时候,三阴对杨洋龙说:
“董事长,杨董这个状态令人堪忧啊!”
“只怕是神经有点……”二俫大胆揣摩着。
“胡说八道,她神质清楚得很呐!反正,我们要引起注意就是。特别是董事长,你要注意。”三阴肯定的说。
没过几天,保姆小刘来到公司递给杨洋龙董事长一封信。杨洋龙打开一看,是姐姐写给他的。
“贤弟,洋龙:
我累了,我要到我想去的地方。你不要为难保姆小刘,她也不知道我的去向,请你善待她。
洋龙,公司的事和家里的事都交给你了,特别是俩个外甥女你要关照好,你的担子不轻啊!
告诉两位弟弟,姐姐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是一个不合格的姐姐,请他们不要记恨我。”
姐,杨洋慧
x月x日
云阳市全慧实业有限公司原董事长杨洋慧出走的消息不径而走,在整个云阳市餐饮行业引起了不小的振动,当然也引起了云阳市人大领导的高度关注。以前那些一起下放的,依然由杜仁杰牵头,他(她)们分成若干个小组分头寻找。半个月下来,连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后来有人说,在河边的某个地段看到她;也有人说,在全双全墓地前看到了她的身影。
后来的某一天,有人看到杨洋龙带着大小天慧在一个庵子里,对着一位老尼姑顶礼膜拜,并挨个接受着赐福。礼毕,老尼请他(她)们共同吃了一顿斋饭。临行前,杨洋龙、大天慧和小天慧分别拿出钱递给这位老尼,统统地被拒绝了。她说;
“各位施主,我吃的是天饭,住的是天地。我不要钱,你们心要诚的话,就把钱放到功德箱里吧。阿弥陀佛,愿佛保佑你们!”说完,老尼转身移动着蹒跚的步履离他(她)们而去。
要下雨了,乌鸦色的云团滚滚而来,压在庵子的上空。一道闪电,打射在老尼的头顶上方,只见她用手揩拭着双眼。
“姐………”杨洋龙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妈妈………您还没有亲够我呀,妈妈………”大天慧泪如泉涌,对着妈妈的背影哭拜着。
“妈妈呀,妈妈……我给你和爸爸买的奔驰车就停在山底下。妈妈………”小天慧锤打自己的胸口,放声痛哭着。
刹那间,泪水顿时化成了倾盆大雨,飘洒在庵子的松柏树上,敲打在庵子的石板小径上,荡涤着庵子里的来来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