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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逾倏地坐起身,薄毯滑落,堆砌在腰腹。

入目熟悉的装潢把他从那场光怪陆离的梦中分割出来,没有狐狸,没有烧烤酱。

他身上穿着蓝色小猫睡衣,撩起睡衣一角,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

除了腿上那根存在感极强的藤蔓链子。

冷逾眉心一跳,侧目看去,季洵美勾着头,金发凌乱,铺了一床,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他动了动身子,季洵美似有所觉,迷迷糊糊地抬起脸,“…醒了?你头疼不疼,还难受不难受…”

冷逾想到了那个荒诞的梦,喉结滚动,“我昨天…”

“昨天?”

季洵美撑着胳膊坐起来,胳膊一伸勾住冷逾的脖子,贴在他身上,略带埋怨地说:“你喝醉打错电话,小姜跑了好几条街才把你接回家,我等你等到半夜,他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这事儿。”

冷逾浑身一僵,表情古怪地看着季洵美,“小姜?姜绪虞?”

“对啊”,季洵美用额头轻轻蹭着冷逾的肩膀,声音软得像撒娇,“小姜冒着雨找了你好久,看你淋雨太可怜了,就把你带回去,然后用你手机给我打了电话。”

他说了一大堆,然后认真总结:“小姜可真是个善良的人。”

由于季洵美低着头,冷逾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知道他的老婆在称赞另一个男人。

他的情敌。

冷逾本来因为宿醉就难受的头更疼了。

他就知道姜绪虞这小子没安好心。

看我淋雨可怜,把我带回家,然后用我的手机让我老婆过来。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果然,这小子还在惦记我老婆。

快速分析,得出结果,姜绪虞在冷逾心里被套牢了情敌的帽子。

见季洵美对姜绪虞如此有好感的模样,冷逾危机感飙升,连忙采取行动,“抹黑”情敌。

“不要跟姜绪虞有太多接触,他很危险。”

季洵美抬头,表情疑惑,“啊?”

“他遇上过很多的案子,都是他身边的人出事。”

从连环杀手案开始,冷逾就一直怀疑姜绪虞。

他一本正经给季洵美分析,“他们死的很惨,他的哥哥,他的学生…”还有他自己。

剩下半句,冷逾没说出来。

季洵美一愣,“这…”

“有人盯上他了”,冷逾提醒季洵美,“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跟他走的太近。”

季洵美犹豫,“也没…那么严重吧?”

冷逾揉揉他的头,“听话…你嘴角怎么破了?”

闻言,季洵美轻轻碰了碰红肿的嘴角,眼神飘忽,“可能上火了吧?”

冷逾不疑有他,翻身下床,大腿僵了一下。

链子摩擦腿肉带来的感觉超过了某处的异样,他皱着眉去看季洵美,“这个…”

季洵美靠着床头,笑容清浅,“好看吗?”

冷逾:“……”

冷逾:“能给我解开吗?”

季洵美摇摇头,笑得愈发灿烂,“不能。”

看着季洵美嘴边噙着的笑,冷逾没由来想到了梦中的那只白狐狸。

他叹了口气,姿势别扭地朝外走去。

*

兴许十六岁那年,了愿住持把他推到泥塑佛像前,告诉他这里是他的家后,冷逾就养成了一个习惯。

每次出远门前,他都会来间远寺住一天。

寺庙高台,黄墙灰瓦,青莲荡漾。

焚香,听经,静心。

仿佛不管走的再远,也都会有一个地方包容他,接纳他。

两人到的时候,寺中香客稀少,冷冷清清,梧桐树下的小沙弥懒懒散散地扫着落叶。

冷逾有段时间没过来,了愿住持看上去苍老不少,眼角多了许多细纹。

住持把他们引到厢房,正欲离开,冷逾突然叫住他。

冷逾问:“知禅呢?”

了愿住持动了动嘴,“他…他白天不在寺里,晚上会回东边的佛堂。”

冷逾想起来知禅为了一个女人跟了愿住持闹掰的事,沉默片刻,“他最近怎么样?”

了愿住持递给冷逾一张照片,说了一段话,而后背过身,慢慢往外走。

他的背影落在残阳稀疏中,显得莫名寂寥沧桑。

冷逾盯着了愿住持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许久,垂眸看向那张双人合照时,眉头缓缓拧起。

*

入夜。

冷逾站在佛堂门前,盯着门上的镂空雕花出神两秒,而后抬手敲门。

里面没人回应,却有灯火飘渺。

冷逾缓缓推门,一眼便看到跪坐在蒲团的人。

冷逾迈腿越槛,堂门大开,凉风与夜光一并倾泻进来,吹得堆砌在地的手抄经文翩卷纷飞。

冷逾合上门,垂眸看向落到自己脚边的那张纸,弯腰捡起,走向背对着他跪坐的人。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灯影恍惚,落在转过来那人的侧脸,苍白且疲惫。

知禅缓慢眨动长睫,“是你啊。”

冷逾走到他旁边的蒲团,盘腿坐下,绷着脸不说话。

见他沉默,知禅抿唇轻笑,憔悴的脸因这一笑有了几分颜色,“这么长时间没见,怎么一来就摆着张冷脸?”

他一开口,冷逾心里憋的气莫名就散了,目光扫过知禅手边未干的墨,语气幽幽。

“住持说你医院寺庙两头跑,白天照顾人,晚上抄经文,你的身体能吃的消吗?”

知禅不说话,他只是笑,继续提笔抄他的经文。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知禅的回答,冷逾烦躁地拧起眉,偏头看他笔下那些笔锋遒劲的经文,“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的话吗?”

知禅握笔的手一顿。

十四岁的冷逾曾经一度不喜欢身为同龄人的知禅。

他觉得这小和尚天天念佛经敲木鱼,三棍子打不出来个屁,整日整日瘫着一张脸,无趣得像他手下敲的榆木。

有次他起了点坏心思,故意把了愿住持让知禅抄好的佛经藏起来,想看看知禅会是什么表情。

不出意外,知禅当晚就受罚了。

了愿住持的戒尺打的很重,知禅两只手肿得像馒头似的。

第二天来寺里的冷逾意识到自己的恶作剧给知禅带来了大麻烦,就把藏起来的佛经拿出来,一遍遍道歉。

知禅没有接受他的道歉,他跪在佛像前,用那只肿到握不住笔的手,歪歪扭扭继续抄经文。

他跑去劝知禅歇一歇,知禅置若罔闻。

他问知禅为什么不接受他的道歉。

知禅说,他从来没放在心上,他认为这是他修行路上的磨练。

佛堂之上焚烧的烛火一簇一簇,知禅那张冷白小脸落摇曳的灯影中,看上去竟有几分出尘。

彼时,庭院里那口大钟被僧侣撞响,浑厚钟声中,冷逾看着知禅仰头望着那一排排供灯,吐字清晰,“冷逾,我日后一定会成为名扬四海的佛学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