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卓玛妹破例买了一瓶“大将军”,还点了四个菜。他独酌独饮,本来还不时拾头看看大门的方向,等着何小兰的到来,但喝着喝着,就只盯着盘里的几块牛排了。他心里发恨,又要了一条松籽鱼,但没吃下几口,就觉得心慌的不得了,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脑子更是乱得不行。他想,也许要醉了,匆匆地又喝下半碗汤,赶紧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他也不知是怎么地走回了客房,怎么地就躺到那张“希梦死”床上了。他相信自己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因为朦胧中还能感到在呕吐,大口地呕吐,腥物和酒全都倾泻在地毯上,他知道那很不好,想站起来,可是身体却像被人抽去了脊骨,软软地怎么也支不起来。他不知吐了多久,吐了多少,只是觉得吐完之后身体舒服了许多。他想睡觉,眼睛一闭,就像死去一般睡熟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屋里黑着灯,静悄悄地没人。他觉得肚子和脑子都不难受了,就是还困,于是又闭上眼睡。迷迷糊糊地想,多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我这是在广州的小木屋吗?他恍惚记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事情,觉得那好像都是梦。只要一睁眼就会醒过来,自己还是那个穿着军装,在大路边义务为老百姓修车的傻大兵。他真的做起梦,梦见有许多许多的人推着一辆一辆破了轮子,丢了车铃,断了前叉,没了后架的自行车,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个“快修”、“修快点”地喊着催着,他手忙脚乱,心想要是有个人帮下手多好。这个时候,老政委带来了一个人,是李俊清,政委说,这是我儿子,送给你当徒弟。政委走了,他递给李俊清一把钳子,李俊清接过钳子,却抡向他脑袋,听着,“你还我刘梦雅!刘梦雅呢?你要不把她还我,我就打死你!”他急得直叫救命,可是周围的人不但不帮手,反而一个个骑上那些破自行车跑了。他干脆就闭上眼睛不再理李俊清。心想,你要打就打好了,反正我也不知刘梦雅的下落。他等了很久,不见有铁钳落在自己的头上,便斗胆睁开眼睛。天,李俊清还没有走!还站在那里,而且正步步向他逼近。他急得快背过气去,他醒了,而且脑子一下异常清醒,因为他看到真的有一个面目不清的黑影轻轻向他走来。他吓得手脚冰凉,动弹不得。那黑影走近了,站在他床前,他绝望地闭上眼,感到那黑影在床前弯下腰,目光灼灼地端详他。他屏住呼吸,一只冰凉的手伸到他的脸上,抚着他的脸颊,一双热呼呼的嘴唇压在他的嘴上。他睁开眼,对黑影说:“干嘛?”
那人倒吓了一跳,蓦地跳开。站在一边说:“你醒了?”
“干嘛不开灯?”
灯亮了,刘梦雅局促地站在他床前:“好点了?”
他没说话,翻身坐起来,打量着床上地下:“我像是呕吐过?”
“哎!”刘梦雅点了点头,“一下喝那么多,也不懂得爱护自己的身体……”说话时喉头有些硬咽。
卓玛妹看到床单上地毯上还我留着的一些湿痕,闻得到阵阵酒腥余臭,知道她刚刚打扫过,便歉意地笑了笑:“你到了好久?”
“一会。”她答应着,旋身走过去茶几那边,倒了一杯茶端过来:“热茶能解酒,喝喝会舒服些。”
卓玛妹接过茶杯,抿着,注视着刘梦雅,她垂手而立,屁股抵着床角,略略显着困惑。
“你没事了?”
“我......我……”她又抽咽起来,顺势就坐在床上,把头也低下去了。
“你应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住在哪里?我现在也不知道…”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呢…”
“我不是逼你!我是想…你有事,我应该帮助你嘛。”
“你,你…你帮不上。我也不能让你帮助的。”
卓玛妹把茶杯放在床头柜上,下了床,走到刘梦雅的跟前,疑视着她,良久,说道:“不!你告诉我,什么事情我都能帮得上。”
刘梦雅抬起头,摇了摇,凄然一笑;“不,不能的。”
卓玛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伸出手,一下便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她像牛犊撞碰母牛的乳房,头一下一下地捣着卓玛妹宽阔的胸脯,哭得好激动,哭得好悲伤:“我,我对不起你,我,我不是个人,我我…”
卓玛妹一手抚着她的头发,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你慢慢说,慢慢说…”
她忽然止住了哭声,仰起头,望着卓玛妹的脸,良久良久,才嗫嗫嚅嚅地道:“我,我,怀,怀孕了......”
卓玛妹的脑袋“嗡”地一声,两只手同时停止了动作,他听清了,却还是不得不又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
“我,我肚里已经有了孩子…”
卓玛妹退后一步:“你是跟人结婚了?”
刘梦雅摇了摇头。
“那------”卓玛妹又问,“那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卓玛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目中的刘梦雅不是这个样子,她是为了生活才冲进泥池,就像自己一个堂堂的复员军人,为了生活,也得蹲街角,修自行车,搞个体。她不是无根的浮萍随隅而生,她是出水的芙蓉,出污泥而不染,就像她在美院。他怔怔地审视着她,“不,你说的不是真的,你是在哄我…”
“哄你,哈哈哈…”刘梦雅倏地站起。她强颜欢笑,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
卓玛妹愣怔着,看着她的背影消逝,才蓦然惊醒:“梦雅!刘梦雅!等等,你等”。他想追上去,向前冲了几步,却又急刹站住——他,还是没有勇气追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