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半残半缺的,书不尽意辞不达义,简直不能算作画。”张二锤看着眼前沉寂下去的一切,摇了摇头。停顿了片刻,他又接着争取画师的注意力。“大师若是能努力苦练一番,能够把整幅画的鲜活形象全部呈现出来,那才叫完美。”
这一番说话果然起了效果。
画师的手兀地一抖,身子似乎也微微有些发颤。他屏住了呼吸,但很快,眼中闪烁起了智慧的光芒,毫无生气的脸上也开始露出一种与他的画一样难以捉摸的神情。
“不过是你自己狭隘的认知判断而已。完美与不完美,也是你一个无知小子能体味得出的?”说完他轻蔑地扫了张二锤一眼,复杂的神色凝聚成明显的鄙视。显然,他对张二锤的点评嗤之以鼻。
“当然。不会作画不代表分不清好坏。”张二锤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面带微笑但语气坚决到毫不掩饰。“你的这一幅人像图,显然就很不完美,明显能让人感受得到残缺不全的、不太对劲的气息。”
画师发自肺腑地皱了皱眉,冷眼瞅着张二锤。
“小年轻真是白长了两只眼!”他极力遏制着自己的愤怒和不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他的衣角在凉凉的秋风中噗噗飘动,朦胧了他的微微震颤。
张二锤耸了耸肩,仍带着淡淡的嘲讽意味笑着,但稍稍端正了态度。
“不过倒也不至于差到恶劣,因为劣质画断不会有如此形似。”
“那是自然!以老夫的实力,完美复刻是常态表现!”
“其实说实话,大师这画功不但没有差到恶劣,甚至确实可以说已及得上炉火纯青之境界了。”张二锤说着,露出了一脸合情合理的赞赏,让人觉得他说的似乎的确是赤裸裸的真心话。
还算有一点点醒目到位的觉识。然而,画师刚刚略感宽慰,那一丝心平气定瞬间便又始料未及地被张二锤开口摧毁了——
“可要我违背良心说这画完美的话,那也断然不可能。最起码,里头有些东西明显有所欠缺。”
画师盯着张二锤的脸颊,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他比自己以为的要坚强,但心中明显感到了一阵刺痛,眼前这个烦人的小伙子实在叫人越来越难以原谅了。
“有何欠缺之处?”画师脸上的不满之色越发浓郁,他不情不愿地压制着要爆发出来的愤怒,藐视着张二锤,候着下文。
“画中人的神态怎会如此冰冷!”说起这个,张二锤的笑意渐渐隐去,摇着头的同时,脸上浮现起了一丝感叹。“她的神态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这画中所表现的,显然脱离了现实,你不能忽视这个……”
“此乃标准的超写实笔法,你灵根太钝,懂个锤子!”画师不由得冷冷一笑,截住了张二锤的话头。“老夫讲究的就是一个真实,此乃百分百的还原!”
他满脸的不屑之中透出骄傲,姿态格外自信而准确。
“这幅画里的人,断然没有如此神态。”张二锤微微犹豫片刻,话语出口仍说得掷地有声。他以坦率而挑衅的神情望着画师,目光坚定。
画里画外的李小花,两者间除了外貌,风采神意的差距显而易见天差地别。软润颔颊之下藏着万般柔情的小花,如何会有如此冰冷残酷的表情!
“老夫对人物的所有特征进行了细心造型,自然充分展示出了她本质的精神面貌,你不懂欣赏,还强行学人点评?你当老夫刚铁笔头是临时艺术生?”画师扯起嗓门冷言以对,斜斜地白了张二锤一眼。
张二锤屏气凝神紧盯着画师,忽然一笑。
“噢,难怪只能画半幅,刚铁笔头,原来是刚铁一会儿便不行了。”张二锤揣度起画师的名头,顿时会意,先前的疑惑已迎刃而解。
他咬字清晰明确,揶揄的腔调显而易见。路过的风猛然停顿,安静了下来,又不知不觉间悄然散逸开去。角落里的气氛缓缓堆积起了难堪的沉默。
刚铁笔头当然觉察到了张二锤语气里的嘲讽,他眉头一皱。但他没有反驳,只略略有些不自然地把脑袋斜向了一侧,似乎承认并接受了自己的壮志未酬身先死。张二锤那可恶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一直回响着,久久没有消散。此时此刻,他好想逃出这个令人窒息的角落。
“哦不对!”张二锤脸上的嘲意忽然惊散,他用力吸了口气,话锋骤然一转。“刚铁笔头?你是沈顼?”
“不错。”刚铁笔头本已不太愿意搭理张二锤,但还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应了出口。
“居然是你!”
“看来我的名号早已让你如雷贯耳。”
张二锤翻了个白眼,伸长脖子再度将刚铁笔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相逢直难相识,从体态外表看,这大画师可真没有原先想象中的有派头。
“这副模样,就是老头青睐有加的生死之交?”他皱着眉头,脸色有些迟疑地咕哝了一句。
“什么老头?什么生死之交?”沈顼斜斜一瞥,脸上写满困惑。
“绝世高手刘雷电。”张二锤不假思索地抛出了老头的名号。
“噢,是他啊!”沈顼闻言松开了眉头,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他只是微微点头,淡淡地答了一句。“你识得他?”
“我是他的独生弟子。”这什么生死之交!看起来跟老头不太熟的样子。
沈顼看了一眼张二锤,好像不太相信他。过了好一会儿,刚铁笔头的脸部线条才柔和了一些,神情缓和了下来。日头仍一脸严肃地紧盯着世间,先前仿佛强烈到能刺穿皮肉的光,现在已温和许多。
“他人呢?”沈顼忍不住四下张望,但街上并没有绝世高手的身影。
“师父行踪飘忽,如今是只有他找我,我可不知道他身在何方。”片刻的沉寂之后,张二锤忽然轻叹一声,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双眼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疲惫。
“这倒的确如此。”沈顼颔首,客气地表示了赞同。他停顿了一下,又忽然抬起眼瞥着张二锤。“是他让你来把江山图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