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侠既看得上这些小玩意儿,直接拿去便是。”崔经济忽然把玉佩推到了张二锤面前,同时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件披风。“此外,这是我帮专门为少侠特别定制的帝城潮流披风。披上它,少侠的侠气形象将更丰满突出。”
张二锤再度一愣。这算怎么回事?
“我乃重厚少文之人,不吃嗟来之食。”张二锤挥了挥手,毫无兴趣似的应了声,脸色表现得不屑一顾。“披风可免,玉佩我要了。不过我不白拿你东西,多少钱?”
“张少侠倒显得生分了,我说了,这是要送与你的。”崔经济摇摇头,笑了笑。“这披风镶金的,绝无仅有,少侠确定不要?”
张二锤突然眼睛闪光,迅速有效地全盘接了过来。动作热切得简洁有力。他对有价值之物毫无招架之力。
的确未见桀黠之色,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不怀好意。莫非野猪帮此举真是真心所为?
人世间有些事发生得真是莫名其妙。张二锤暗自观察着崔经济的神色,默默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难怪近来野猪帮竟偃旗息鼓毫无动静,甚至被他干涉了帮派大战,都无动于衷,看来是完全见识到了自己的实力,要走示好这条路了。
张二锤心中肯定着自己判断的同时,看着手头上略带俗气又有点别扭的披风,又忽然轻轻皱眉。
“虽说这是镶金的,但依我看,这是袈裟吧?”
“这是标准的侠客披风,只是采用了我们独家的潮流设计风格而已。”
“野猪帮果真什么行业都强行涉足,裁缝佬你们都做了。只可惜,你瞧瞧,这披风没有披风样,怎么穿?”张二锤扬着披风,无情地攻击着。“还潮流,你们的业务真是东扶西倒一无可取。”
“的确啊,少侠一直对我们野猪帮的业务百般阻挠,的确有些令人扼腕。”说起这个,崔经济苦涩地笑了笑,说着话又眯起了眼睛。
张二锤沉默下来,脸上面无表情。
“幸好我帮的管理与运营自始至终都在线上,才得以存活至今。”崔经济舒缓了脸色,又微微抬高了嗓音。“不过张少侠莫误会,我们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哦,是吗?”张二锤瞥了一眼崔经济,就像是在用眼神捅了他一剑。
“少侠能遇到我们如此明事理的,何其幸运!”
虚伪透顶。张二锤毫不客气地露出嘲讽的笑。
“切身的经历告诉我,我跟幸运毫不沾边。我可被你们真刀真枪招呼了不少,不是命大,早上路了。”
“此乃耳食之谈,空穴来风!我帮悦近来远,或存浮埃之蓬质,但抱清迥之明心,唯求与天下和睦相处,绝不胡作非为!”崔经济略略尴尬片刻,面色便变得义正言辞起来。但此刻他鼻音很重,说出来的话显得有些含糊其辞。
张二锤盯着崔经济看了好久,实在是小看他睁大眼睛讲大话的魄力了。
“我还直接端了你们分会、杀了你们那么多猪,你看,这个罪,何其深重!”张二锤故作思考片刻,决定直接挑明恩怨仇恨。
有板有眼的恨意应该深入全帮的骨髓,流淌在血液里。尤其帮里的高层领导。但崔经济闻言却没像愚蠢的野兽一样,急得跳脚。他能噎住气,表情只略微变得僵硬了一瞬,便又突然放松了。
“然则若之何?”崔经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他说得好像置心为止水、视身如浮云。“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
“按江湖规矩,那当然是不死不休啊!”
“冤冤相报何时了。”经过短暂的斟酌,崔经济摇了摇头。“人生需直面现实、直面意外,再者生死流转,本就犹如幻化。一辈子山高地深,那浅显的一切,都不重要。”
他说得很动感情——有一种朴素的真情和诚挚。他变得非常懂道理的样子,似乎所说并非虚言,且没有丝毫的言不由衷。
张二锤瞠目结舌哑口无语。
“思想守旧成不了大事。破甑岂可顾,来者方可追,野猪帮但取来情,不追往咎。今后自当依严正帮规帮法,匡谬正俗,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另外我们已送了一批珍奇宝物到少侠府上,但盼少侠往后可以与我们和谐相处,能让我好好做点小生意。”
礼数完备,逻辑合理,当真一副蓄意而为的真心模样。张二锤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完全没有料想过今天这个局面。
“瞎扯淡!真是闻所未闻。你莫当我丱童幼子,如此易与。你这笑脸背后,定然有不可告人的阴谋。野猪帮的秉性,我还不清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怎么说,张二锤实在难以安然接受如此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或许答案其实就寓于疑惑之中。说白一点,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我帮是有着大理想大追求的。”
“动起手来你们就知道我是不是鼷鼠。总之,我的精灵超乎你的想象,你现在这样的假惺惺手段,我是不会上当的。”张二锤坚决地摆摆手,叫一切假装美好的借口毫无用处。
崔经济瞪大眼睛久久地瞅着他,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眼中掠过一道闪烁的微光。似有什么大隐情般,他拄着杖又踌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
“说实话,这些也并非我的本意。但有人关照了——让我们不要再动你,所以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崔经济明显地压低了话音,但诚恳坦白而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已变得有些沉重——显然他的这一句需要被特别指明。
张二锤微微一愣,定定地盯着崔经济。一股难以言表的意味涌上喉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崔经济在张二锤若有所思的注视下似乎很不自在。他既想正面表达他的狂躁,犹豫了一下,又不得不遮遮掩掩起来。
张二锤心中思绪万千。他倒没多在意崔经济此刻的神情,只是崔经济这一句让他意想不到却又突然感到轻松无比。这种暗地里的关怀所引发的巨大感动忽然间向他席卷而来,但他的疑惑却更浓重了——这莫名其妙的示好,这莫名其妙的关照……
夜市的光与影散落人身上,显得柔和而迷茫。
张二锤渐渐平缓过来,脸色已全然分不出褒贬。而后一句告辞的话也没有,径自头也不回地结束了这简短而混乱的交谈,迅速而平静的脚步把崔经济和所有的话都留在了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