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中西北处的小陡坡上,有一处普普通通的吊脚楼。
楼上木窗微敞,竹编花篮中斜斜地插着几枝梅花。
方截云站在不远处往里瞧,门口楼梯旁,一位阿妹正蹲着搓洗衣裳。
他和杭芜声佯装散步,在寨子里晃悠时,的确发觉警惕他们的苗兵少了许多。
杭芜声拉着方截云隐在了一处树后,压低了声音。
“那洗衣盆里的花腰带看着有些眼熟,那个蝴蝶绣花我似乎在那姑娘的身上见过。”
“这小小的蝴蝶绣花你都能分辨如此清楚,厉害啊。”
方截云悄悄转眼看向杭芜声,朝她默默地比了个佩服的手势。
杭芜声看着那露出打结线头的绣花,沉默了片刻,憋出了一句话。
“那个过分蹩脚的绣花,很难不注意到……”
一时之间,沉默的空气里只有冷风偶刮过树枝的声音。
方截云压低声音轻咳了两声,“这地看来并非遭难的地方,或许十一寨主并未为难那姑娘……”
“若你不放心,我也可以陪你偷偷潜进去。”
杭芜声悄悄地向四处张望了一番,沉声道。
“此处虽然看似普通,但一路走来,寨中分布的巡卫苗兵巧妙。”
“若有异动,他们几乎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这里……”
方截云顺势点了点头,但随即朝杭芜声笑了笑,“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之笑姐争取来的时间,我们可得好好利用。”
吊脚楼下的阿妹依旧哼着歌,仔细地搓洗着那些衣裳。
“派人为被掳劫的姑娘清洗衣裳,或许这真不是龙潭虎穴……”
杭芜声打量着不远处的吊脚楼,唇角微勾,朝方截云递了个眼神。
“我潜入进去不成问题,或许得验收一下我对你的轻功训练,是否有成效。”
只见林中微动,风过无痕,两人的身影此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吊脚楼后方的转角处。
狭窄的阑干边,方截云正警惕着周围的环境,而杭芜声侧头细听着阁楼里的动静。
她转头朝方截云递了个眼色,确定了眼前的房间里是空无一人。
敞开的木窗也正好给了他们潜进去的机会。
等他们稳稳地落在了房间内的,方截云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熏香,闻来倒也安神,角落里的火盆烧得正旺,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只有床榻上的被褥微皱,似乎房间内刚刚有人卧榻歇息。
方截云朝里走了两步,房间另一边的屏风后似乎冒着热气。
转头又看着桌上整整齐齐地备着新的衣物以及梳妆奁,他不禁打趣地喃喃道。
“这屋内的陈设倒真像是为了迎娶新娘子而准备的……”
杭芜声冷然地开口道,“楼内这样的房间可不少,看来这寨主还真是喜欢金屋藏娇。”
忽的,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杭芜声扯着方截云的衣领就想往窗外跳去。
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外院落处突然多了几个人,若是贸然出去,定会暴露行踪。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稍显低矮的床榻空隙引起了杭芜声的注意。
她眼疾手快地将方截云踹进了床榻下后,自己也利落地钻了进去。
床下空间狭小,两人几乎快要贴近,杭芜声的耳畔是方截云温热的呼吸,像是羽毛一般轻抚着她的耳垂。
一瞬间,她的耳垂泛起了薄红,心跳也如同打鼓一般,一声声环绕在她的脑海里。
但她只是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故作镇定地透过缝隙看着门口。
而此刻,她身后的方截云双手无措,不知该放哪里,只能绷紧了身子,尽量与杭芜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昏暗的环境里,他的鼻尖萦绕着杭芜声发间的沁香,引得他心跳频频加速。
他微微偏过头,眼眸轻垂,目光只定定地落在自己的衣袖处。
“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拉回了杭芜声飘然的思绪。
一双羽毛绣花的鞋子映入眼帘,后面跟着的那一双靛蓝布鞋就显得有些粗糙。
但杭芜声一眼便认出那是今日茶摊外遇见的姑娘。
“本该让你先沐浴的,但药师今日正好得了空闲,便先领你去看了看。”
“不过还好,只是有些体弱,好生调理一番便可。”
羽毛绣花鞋的主人轻轻走向了桌边。
“匆忙寻来的衣裳许是有些不合身,你的衣裳也已经洗了。”
“现在应是备好了沐浴的热水,你歇息一会,我便吩咐人来帮你清洗,换上合身的衣裳。”
那双靛蓝布鞋局促地后退了两步,再开口,语气有些紧张。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洗,就不麻烦了……”
低低的笑声响起,却显得很温柔。
“若这样更自在,也可。晚上会将饭菜送进屋里,你好好休息便可。”
说罢,羽毛绣花鞋的主人便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剩那姑娘在屋内局促地徘徊了一阵,便走向了桌边,似是拿上了干净的衣物,朝屏风后走去。
莫非她……
杭芜声忽的心里咯噔一下,便想要闪身退出这床下空隙。
方截云急急地伸手护住杭芜声的头,生怕她撞到了床沿。
待杭芜声探出身子,他还是选择待在了床下,毕竟自己是男子,贸然出现或许会吓着人家姑娘。
杭芜声两步并作三步走到了那姑娘的身后,迫不得已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姑娘,我们没有恶意,无意冒犯。”
她压低了声音,低语安抚着,看着那姑娘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今日茶摊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向姑娘求证,还望姑娘不要惊动了旁人。”
杭芜声语气诚恳,眼神中也尽是真诚。
那姑娘似乎回想起了在茶摊处那几张有些熟悉地面孔,轻轻地点了点头。
杭芜声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那姑娘只是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平复着情绪。
她又看了看窗外,楼下的那三五个人已经离去了,这才又开口道。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才偷偷潜入了姑娘的房间,情急之下和同伴躲进了姑娘的床榻下。”
“但他为男子,若姑娘觉得不自在,我便赶他离去。”
那姑娘有些局促地垂了垂眼眸,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方截云听了这话,麻利地从床榻下爬了出来,万分抱歉地挠了挠头,便迅速闪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那姑娘才小声开口问道。
“姐姐是想问些什么?”
杭芜声欲言又止了一番,还是沉下了目光,小心问道。
“你阿妈待你,是不是,不怎么好……”
“她是不是,想……想靠你得几个钱子儿……”
那姑娘抬眼看向杭芜声,眼中闪过几分难过,半晌才嗫嚅着应着。
“家里穷,阿爸没了,阿妈得给弟弟攒些好的,我是姐姐,我该分担的……”
“阿妈也说了,给我寻的是一户好人家,我过去是享福的……”
那姑娘声音越来越小,但短短几句话像是扎在了杭芜声的心里。
看来那女人果然是想“卖女求财”。
但被强行嫁给这十一寨主,不就相当于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里?
“这十一寨主强娶你也不知有什么歪心思,我能帮你逃走的。”
“等封疆令一过,我带你去临江山,那是姐姐的师门,一定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
那姑娘突然慌忙摆手。
“你误会寨主了!他待我很好,也并非是要强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