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酒蒸馏到了最后阶段,大铁锅里余下的基本就是没有酒味的水了。师傅们又开始进行第二锅的加工。
这时,大当家满脸通红地随着赵四赶过来了,也不知他这脸色是刚才那半壶酒喝出来的,还是心情激动而带出的。
他来到酒坊后,再次细细地了解了这里的蒸馏设备以及详细过程,不由地感慨道:“秦先生果真是名不虚传,楞个好的酒,勒个制造方法又楞个地神奇,我水寨能遇上先生,真的是有福气赛!”
转头他便对酒坊里的几位师傅说道:“大家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各位的工钱翻倍。这次大家配合秦先生酿出新酒,各赏铜钱两贯。”
几位师傅俱是感谢。
大当家的话语又转得严厉了起来:“只是,秦先生所授的这等秘法,几位都是手艺人,都知道勒点的重要性。从今天起,酒坊外再加一道岗,无关人等,不得进入。几位也要帮我们水寨守好这个聚宝盆。如果有哪个敢泄露出去半个字,休怪我震天熊手下无情。”
“谨遵大当家之命,我等绝对守口如瓶。”
继而,两位当家的又很好奇开始的初段酒将有何用。
秦刚也不隐瞒,说道:“初段酒味道更加辛辣,饮用虽然过瘾,不过,一是酒劲过大,饮之对人身体不利;二是其有杀毒救命之功效,可作军营伤药之储;三是我为水寨的致富计划还需一件新品来支撑,需要这初段酒来进行加工。”
“哦?秦先生所说的新品,一定又是一件稀罕物件,某可要拭目以待。”
“只是,这新品生产同样需要对外保密,又要用到初段酒液,所以我觉得可以和这酒坊建在一起,同时也可再多扩建几间,接下来这里的生产会很重。所以,请两位当家的看看派何人主持?”
“主持这事的人可有啥子特别的要求?”
“心细可靠即可。”
“老二,就让你兄弟小五子来管好勒,他正好与秦先生也是熟络。”大家当立即拍板。
秦刚想要做的新品就是香水。
因为需要用到高浓度的酒精,之前受限于官府的酒禁政策,一直找不到机会与条件。这次在神居山,看到了在山后漫山盛开的野花。这些东西在别人的眼中一文不值,可是一旦能够蒸馏出了高度酒精,那么香水这种外人看着神奇的事物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当然,在水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工,大当家发了话,又是二当家亲手来负责,事情很快就安排了下去。
赵五被委以重任后,立刻便过来听候安排。
秦刚让他去寨民中召集一些大妈娘子们,先把山后的野花都摸个底,一是尽可能地收集当下正在开放的花朵并晒干留着。二是调查了解一下其它季节里可以大量盛开的花朵。
“就这些事吗?”赵五总觉得去和那些女人打交道不是什么大事,秦刚赶紧劝说这个活的重要程度,不亚于眼前的酿酒,这才把他安抚住。
还有件事,也需要赵五去寨民中找找,看看有没有懂得打制铜器的人,因为接下来蒸馏用的铜管还需要很多套,总不能还是要到高邮城里去购买,既费事又显眼。
而另一边,由于一品天醇的成功问世,让大当家拿定了主意,便吩咐下去,今晚将召集水寨的主要首领,他将会当众宣布他对于水寨未来发展方向的决定。
当晚,在水寨的议事厅,坐了整整一桌人,这些人都是水寨从起事到现在的主要人物,分别管着各处地方。
正首位置坐了三位当家,然后又多放了秦刚的一个位置。
桌上事先摆上了大鱼大肉的菜肴,但与往常不一样的就是没有了水酒。
大眼鸡早就发现了这点,还没等别人开口,他便嚷道:“老大你叫我们来吃饭,这菜肉可以少些,怎么能缺少了酒呢!”
大当家哈哈大笑:“放心,今天就是叫你们来品酒的。”
说罢,旁边就有人抬上了一只酒坛。
“老大你怎么就整了一坛……”大眼鸡的话刚说了一半,这酒坛刚一打开,立刻散出来的酒香就让他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等到每人面前都斟上了浅浅半碗酒后,有人也如大眼鸡一样,盯着碗里的酒发起了愣,有人便是赞叹道:“这是什么酒?怎么如此之香?”
大当家端起碗,站起来说:“众位兄弟,先不说其他话,一起来尝尝这个新酒。某可有话在前,大家量力而行,当心酒烈!”说完,他先饮了一半,却还是眯着眼长长地回味这酒入口后再入喉的淋漓畅快之感。
其余人等,有一饮而尽者,也有浅尝细品者,甚至还有入口便被呛得满脸通红的,但无一不是嘶嘶吸气,继而高赞好酒的。
大当家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让人给大家再次续上酒后,便开口道:“此酒名为一品天醇,是由秦先生所献秘方而酿。我们水寨有了这个秘方,可以预计,若是能够大批酿出这样的新酒,卖到市场上去,一定是大赚特赚,咱们水寨来年的营生便不用发愁啦!”
一席话说得众人皆是兴奋,纷纷站起来,有赞叹老大英明的,有感谢秦刚智慧的,也有议论这新酒到底能产出多少的。
大当家等到大家议论了一会儿后,才再次开口:“诸位都是随某多年的好兄弟,咱们在这湖里风里来、浪里去、躲风暴、战官兵,九死一生,才打下了如今这份家业。可是大家有没有想过,咱们是不是就顶着湖匪的名头在这里过上一辈子?”
许多人开始低下头去不语,更多的人却抬眼盯着他,等待后面所关切的话。
“在座的也有人娶了婆娘、生了孩子,有没有想过他们长大之后,是不是还要像我们一样,在这刀尖上舔血讨生活?”
一席话说得众人皆有感受,当即就有人站出说:“大当家的,你有啥决定就跟我们说,兄弟们当初跟你入了湖、上了山,都没有后悔的。如今你说啥,我们也都听你的!”
“好!”大当家的一拍桌子,继续说道:“诸位兄弟要是信得过某的话,就听某说一说水寨接下来的发展计划。”
接着大当家的就把秦刚当初说给赵四、赵四又转述给他的水寨转型三步走的计划,向大家详细讲述了一遍。
在他们占据了神居山之后,由于复杂的水路与多变的湖面条件保护,水寨与官兵之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大多数人也慢慢习惯了安逸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在这些湖匪也开始娶妻生子之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的确也在开始排斥过去那种打打杀杀的生活。
当然也有例外的,就像大眼鸡,他是水寨里的“主战派”。
平时正是因为赵四主张生产做生意的钱根本维持不了山寨的诸项开支,而在关键时候还只能依赖于他的打家劫舍的勾当。对此,他也是一直觉得水寨的当家排名要变一变了。
可是今天这事一宣布,不仅让他翻身上来的打算全部落空。而他和他手下的人,本来只擅长抢劫绑票,现在要转行去酿酒干活,绝对不是他们所擅长、也不是他们愿意去做的事。时间一长,那他的水寨里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大眼鸡便又喝了一口碗里的酒,心里想着这酒实在是好啊,却是转过来对着秦刚发问:“想要请教秦先生,这个一品什么那个醇,我们酿造的成本可高?发卖出去可获利多少?”
秦刚知道他的用意,淡淡回道:“成本相对过去之法,变化不大。获利之事,虽有市场上的变动因素影响,但这毕竟是我们独家拥有,十到十五倍的获利是可以保证的。”
一句话听得在座各位有点头皮发麻,十五倍的获利,这不是天方夜谭吧?
大眼鸡显然不信,他说道:“秦先生莫要诳我等粗人,我在湖上也结识不少商贾,这五倍八倍获利的生意多少还有些,这十倍十五倍的获利可有依据?”
秦刚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像一品天醇这样的商品。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给各位测算一下这个营生的成本:一品天醇目前的出酒率是十出一,也就是每石粮食大约可以酿出六斤成酒。一石粮食成本六百文。但我们的酒独此一家,定价权在我们手中,我定一两酒一百文,六斤就是九贯多钱【注:宋时一斤十六两】,这不就是妥妥的十五倍获利吗?”
这笔账简直就把在座的人都惊呆了。半晌后,才有人讪讪地开口:“一两酒一百文的价格,是不是太高了?会有人买吗?”
“行船这事,我不如各位;生意这事,各位不妨信我。一两酒一百文其实只是我们趸卖出去的价钱,这酒最后上市,售价还会再高。请大家放心,值此一家的美酒,不论定多少钱,也是会有人来买的。这里面的利润,也足够我们用来委托商人、打点官府酒监等等过程中的琐碎小事的。”
赵四此时也说话了:“各位兄弟们请放心,别看秦先生年轻,他可是身负高深学问,曾得神仙传授绝学,之前我带到水寨来的牛痘之术,就是从他这里学来。说起来,在座的可都是受他的恩惠至深啊!”
要说别的,大家可能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经历过天花之乱的恐惧,以及种过牛痘而死里逃生的人,无不深信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是来自于神仙之手,所以对于赵四此时的发挥当然是确信无疑。
便是先前有过犹豫之人,都对大当家所提出的想法表示绝对支持。
更有几人拉着赵四要起了差事,有人说他认识有粮商,可以去谈到更低价格的粮食;有人说他手下也有人酿过酒,可以直接派到酒坊去增加人手。
整桌人的热情都被点起来了,加上天醇酒的味道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由于众人之前都没有喝过这种蒸馏后的高度白酒,一坛酒喝完后,几乎都晕乎乎的差不多了。
只是,除了大眼鸡。
“大家,今,今晚,先……回去,回去休息好。明天,这事,由二,二当家的,来具体,具体安排……”大当家喝得最为舒心,最后扶进去时,口齿都有点说不清了。
秦刚扶着赵四走出门口时,留意看了一下大眼鸡,只见他闷闷地坐在那里,阴沉的双眼满满地都是不甘心。
走到外面时,他小声提醒赵四须要注意点大眼鸡。
赵四却摇摇手说:“你多虑了。老三一直对我不服是不假,但老大的话他是不敢不听的。再说了,他要反对的话,今天你也看到了,一桌的兄弟,有谁会支持他的呢!放心,他翻不了天,最多闹几天情绪罢了!”
大眼鸡默默地回到住处,进屋之后再也忍不住怒火,砸翻了好几件东西才坐下来。这时,一直跟着过来的一个小头目赶紧过去劝说:“鸡爷,消消气。”
“土豹子!”大眼鸡瞪了他一眼道:“你特么还敢跟我过来?刚才饭桌上你可是跟着二当家后面叫得挺欢啊!给我滚一边去!”
“唉哟!我的鸡爷啊!我要不是跟着他们多喊两声,不就要让他们起疑心么!”被叫作土豹子的此人凑近了低声说,“鸡爷应该是清楚他们这么一折腾后,这水寨里就没有咱们兄弟呆的地方了吧!”
大眼鸡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回来:“那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老大都被他说动了。”
土豹子试探着说:“要说办法么,要么就这么认了。乖乖地去跟着他们种地、打渔或者到酒坊里去干活……”
“不可能,干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大眼鸡恶狠狠地说。
“所以说……”土豹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这水寨得到了换个老大的时候了!”
“换……老大?”大眼鸡没想到手下会这么讲,一时没反应过来,“换谁?”
“当然是鸡爷你啦!”土豹子一不做二不休,把话彻底挑明了,“依我的看法,咱们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就动手,保证他们谁也不会有准备。我们兄弟们都推鸡爷您做老大,这高邮湖就是我们的天下,想抢谁就抢谁、想绑哪个就绑哪个。而且,那姓秦的小子不是留下了酿酒的方子吗?咱空了就喝那个什么醇的好酒,这才是应该过的神仙日子!”
“你说,我这要么做,是不是对不起老大……”大眼鸡颇为犹豫,但明显是动心了。
“哎哟,您就是心肠太软,要说对不起人,那也是老大他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为他卖命啊。现在一句话就要裁撤人,这不是卸磨杀驴么。鸡爷,您可要想好了,今天夜里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了啊!”
“让我好好想想……”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土豹子终于从大眼鸡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招手,黑暗中立刻过来了几人,凑在一起并听他细细安排后,便各自散开去了。
他也看了看夜色,脸上露了期待已久的笑容。
这一夜,神居水寨注定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