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窗外银装素裹,枯枝不知被人摇动,堆积在枝丫上的雪簌簌而下。
钱二娘穿好衣裳,推开窗子,呼出一口白雾热气,短暂的忘记了自己失去的积蓄,她搓搓手,一见寡母从门外进来,立刻迎上去:“娘!这么早去哪儿了?”
寡母今日在手腕上戴了红绳,耳朵上戴了红色的琉璃耳坠,她催促钱二妹也去打扮打扮:“一年到头没个休息的时候,好不容易过年,穿这么素净干什么?我也给你买了红色的发箍,快去戴上!”
“去了一趟你舅公家。”寡母找出发箍,顶着女儿万分不满却不敢开口的眼神给钱二妹戴上,“你舅公说叫咱们少带两个菜。”
她们年夜饭一惯是在亲戚家吃,毕竟两个人冷冷清清,整治得再好也没有年味。
不过以前嘛……她们母女俩去亲戚家就是讨人嫌的,但那也是她们一年难得能沾点荤腥的时候,便总是厚着脸皮去吃,也不太敢夹肉,倘若多夹两筷子,舅公就要咳嗽。
如今倒是好了,她们也能带去两盘肉菜,同亲戚之间的关系也变得亲香了。
当年的事,说到底还是她们占了便宜,便是钱二妹舅公家一年到头,也就指着过年的时候吃点荤油,自家人肚子里都没油水,看她们母女两个自然不顺眼。
为着这个,母女俩也从不抱怨——人家对她们态度再不好,对她们也是有恩在的。
“今晚带什么过去?”钱二妹,“红烧鱼块,再来盘腊肉?”
寡母正在给钱二妹画眉:“腊肉你舅公家有,红烧鱼块行,我再做个糖醋排骨。”
钱二妹:“这个好!我就爱吃糖醋口的。”
“好了。”寡母收回眉笔,捏着钱二妹的下巴左右看看,仔细观赏自己的“作品”,而后得意一笑,“看看,画了眉,一下就有精神了!”
钱二妹只是笑——她是不爱打扮的,不过人嘛,真要是打扮了也不会抱怨什么。
要说爱美,城里人才爱美,如今清丰县的人又改了审美,以前是短发好看,如今姑娘们都喜欢编辫子,最好能有两根又壮又粗的辫子,甩起来跟鞭子一般能把人打痛。
儿郎们对头发不怎么在乎,倒在乎穿着,衣服的制式都是仿照的军装,还兴起了垫肩,更爱乱穿衣了,有现代派,发型衣裳都仿照军营,也有仿古派,穿起了唐制的曳撒,不过这不能常穿,毕竟还是不太方便,只因为是戎装,看着更威风,才掀起了这样的风潮。
不过由此可见,大家都不是很爱只穿裤子,以前是没条件,如今条件好了,虽然懒得天天穿罩裙,但“比美”的时候穿一穿裙子或曳撒还是可以的。
官府也不禁止,只要求上工的时候不能这么穿,平日里随意,但不能影响别人干活。
于是年轻人们就更疯魔了,年轻的姑娘们只要手里有些钱,就总折腾自己的头发,许多折腾到最后,发质不好了,就只能又剪成短发,年轻小子们更折腾衣裳,许多看着光鲜亮丽,其实手里只有毛票。
不过如今的爱美也比以前便宜得多,以前莫说姑娘家,就是男人要看着体面,也得花笔不少的钱,头油的钱不能省,否则束冠就不美,修眉也是要的,只不过不必修得太精细,毕竟也没那么小而锋利的刀片,最重要的就是胡子,文人须要美,就得日日打理维护,拿把小剪刀仔细的修整才行。
发冠发簪的钱也不能省,光一个脑袋就得花出去不少,更别提衣服了。
所以如今的年轻小子更爱对穿着花钱——对脑袋花钱不仅多,还费时间,更何况如今也没人欣赏胡子。
宽腰带也流行了起来,小子们发现,只要系上腰带,把腰肢一勒,看着细一些,肩就显得宽了许多,整个人看着更挺拔健壮,于是腰带也换了名称,唤作风流带。
寡母摸了把自己洗漱的头发:“过完年有空了,我就去一趟镇上,把头发卷了。”
铁钳在炭盆里烤一会儿,夹着头发一卷,便能卷出一头蓬松的卷发来,虽说不是很好看,但显得发量多,人看着也年轻几分,很受中老年人的欢迎,本钱还低,对手艺要求也不高,只要不把客人的头发烫坏了就成,从业人员还不少呢。
钱二妹嬉笑道:“我娘卷了发,定如二八少女一般。”
寡母作势要打,脸上却没有怒气,反倒带了笑:“我都是二八少女她娘了!打趣起你老娘来了。”
其实寡母的年纪也不算大,她二十一生的钱二妹,只是前头生得太多,又都没立住,才显得格外老态,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吃得饱了,看着反倒比以前年轻一些,这才还做得动地里的活。
因着要吃年夜饭,中午这顿便做得简单了些,不过那也比往常丰盛许多,腊肉是要蒸的,再炒一盘白菜肉丝,又一锅酸菜肉沫粉丝,两个人是吃不完的,但这个天气也不怕坏,放在厨房的窗台上,很能放上几天。
下午母女俩便出去串门,手里提溜着两袋糖块,看见小孩就散一散。
“二姑!二姑新年好!”孩子们也在村里游荡,看见有大人就一起上前拜年。
钱二妹乐呵呵地给他们散糖,还不忘叮嘱:“少吃些,蛀了牙可别叫疼。”
“这还没过年呢,这些孩子!”寡母等孩子们跑走了才说,“都是初一才拜年,老规矩都忘了。”
钱二妹:“这也是爹娘管得严的缘故,也就这几日能可着心吃糖,哪还记得什么规矩。”
寡母笑道:“你小时候还没吃过糖哩。”
她想起那时候的日子,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当时钱二妹还不能干活,又瘦又小,眼看着活不久,自己又被夺走了屋子,丈夫公婆都死了,她几次三番想抱着女儿跳河,可她们不仅活下来了,到如今竟然还活得挺好。
“是啊。”钱二妹想了想,“那时候的事,我都不大记得了。”
现在想起来,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