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垠的虚无中,陈知安躺在地上,眼底尽是颓然。
他原本已经死了,却始终没有死透。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虚无之地待了多久,最初他还尝试着离开,尝试过以武道残卷重炼天地,尝试过以剑经斩开虚无,也尝试过以死人经开辟轮回重返世间。
结果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渐渐他忘记了自己的道藏,忘记了自己是个修行者,甚至连大荒天下的记忆开始模糊,只记得李家庄园里有个叫做李西宁的姑娘,那姑娘生的清冷,只是脑子有些不太好。
庄子里还有个叫做陈知白的读书人,被大火吞噬前,那个叫陈知白似乎和他说了些什么。
“是的。”
“我是一个废物。”
陈知安躺在荒芜里,被无尽的孤独包裹,喃喃自语道:“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我要死了么?”
“可如果真的是梦,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没有人回答。
他就像一头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就连思维都开始迟钝。
许久后。
陈知安缓缓伸出手掌,用最后的力气喊道:“剑来!”
虚空中寂静一片,悄无声息,没有剑破空而至,没有剑气如虹,他的声音显得可笑又无力。
陈知安自嘲一笑。
将手臂落下,缓缓闭上双眼,安静等待死亡降临。
岁月风干了他的血肉,将他变成了一具干尸,他终于死了,意识彻底陷入寂灭。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荒芜之地变得愈发寂寥,再无半点生机。
便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埋葬着陈知安的虚无之地忽然响起一道风声,风声刚开始很轻,就像是有人低声轻语。
紧接着风声渐重,拂过荒芜之地,拂过陈知安干枯的尸体。
“那个人...”
陈知安手指动了动。
他听到了大风中的声音,有人在说话。
他迷茫睁开眼。
“我不是死了么?”
风声越来越重,天幕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缝隙,风从那缝隙中而来。
陈知安抬头看着那道缝隙。
散开的瞳孔渐渐聚拢,那道缝隙像一道剑痕,又像是一条被拦腰斩断的大道。
“那个人......回来了!”
大风里的声音断断续续,陈知安听不真切,只是觉得有些耳熟。
“那个人是谁,谁回来了?”
他喃喃自语,忽然感觉脸上有些冰凉,他伸手摸去,有些粘稠,一滴金色液体。
“这是什么?”
看着指尖那滴金色液体,陈知安眼底迷茫愈浓,他从这液体中感受到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力量。
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格外熟悉。
“我似乎见过这种液体。”
那滴金色液体在陈知安指尖消融,陈知安眉头微拧,死寂的眸子里忽然迸发出一缕精光:“这是...帝血!”
“是梦里那个世界帝境存在的鲜血!”
“不,不是梦!”
陈知安眼神越来越明亮,早已干涸的气海忽然多出一缕元气。
那缕元气很微弱,就像是大旱三年的沙漠里降下一滴雨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陈知安却笑了起来。
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不是在做梦,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正的过往。
陈知安躺在荒芜里,早已死寂的心脏缓缓跳动起来,沉闷如擂鼓,仿佛一头沉睡的恐怖凶兽正在复苏。
干涸的意识海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直到许久后。
他才重新睁开眼,缓缓从荒芜里起身,抬头看着天幕,低声叹息道:“原来,这是我的帝劫!”
那年他在禁墟捡拾墟火,青衫错估了他的修为境界,浩瀚本源入体,几乎将他烧为灰烬,就连他的天地都被墟火烧成了荒芜。
在吃掉最后一缕墟火后,他终于再也无法坚持,画地为牢陷入了沉睡之中,于是才有了这一场自证的梦。
他这些年走得太快,这座天地太过潦草。
墟火灼烧他的肉身和阴魂,融化他的天地,让他极致痛苦的同时,却也将他的大道重新凝炼了一遍。
这是他的帝劫,也是他的修行。
如果不是柳七背负大荒不屈意斩出那一剑,斩断了佛祖的大道,斩得天地动荡,生出一道缝隙,他恐怕会就此沉沦下去,直到很多年后才能重新醒来。
站在荒芜间。
陈知安目光扫过旷野,觉得有些冷清。
须臾后。
他开口道:“宇宙洪荒,天地玄黄,我为大道之始,我心即天心,我立身此地时,当有日月星辰,当有光明黑暗,当有四季变换,当有岁月更迭!”
恍若言出法随。
当他话音落下。
荒芜之地风云色变,天幕之上有日月星辰浮现,大地之上一座座山岳拔地而起。
虚无之间更有苦海沉浮,开满了红色彼岸花。
那苦海无边无际,有一袭红衣撑船,正是道主化身之一的李清儿,正遥遥看着陈知安。
更远处。
一座阴神殿介于虚实之间,似遥不可及,又仿佛镇压在苦海之上。
阴神殿中。
一道身披帝袍的身影端坐。
那道身影头顶金轮如日,看起来慈悲又威严,仿佛一尊帝佛。
之前墟火肆虐天地,陈知安隔着一座天地将玄奘从须弥山召回,坐镇阴神殿庇护李清儿和苦海亿万阴魂。
如今陈知安意识复苏,重开小天地,屹立岁月长河之始。
三千大道都在他脚下。
当初死人经剥离出来的意识也到了回归的时候。
两人对视良久。
陈知安轻声道:“道友,佛本是道,可大道归一,跻身最强帝境了!”
玄奘从帝座起身,负手道:“因果缘法总有尽时,我本就是你,既大道归一,自当功成身退,此后世间再无玄奘,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杀佛!”
.......
岷山关外。
佛祖拎着柳七的头发,双眸微垂,道则弥漫,推演因果。
他当然知道柳七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消失多年的陈知安,大荒陈留王。
这世间如果还有谁能让他心生警惕,只能是那个人。
哪怕那个人只是一个道龄不过百的年轻人,但只要他一日不死,佛祖就一日不敢说真正的高枕无忧。
因为那个人除了是陈知安外,还是佛门未来佛。
那人将他大道分裂,让他无法以佛法踏足大道尽头!
他经营了数十万年的须弥天下。
也因那人分崩离析,以至于他甚至只能将目光落在大荒,结果被柳七一剑彻底斩断踏足彼岸的可能。
“他回来了,我看到了未来,你的因果已到。”
柳七形容枯槁,浑身骨骼寸寸断裂,阴魂将散,就如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但他眼底爬满了肆意笑容。
仿佛在嘲讽佛祖的不自量力。
“你肉眼凡胎,岂能看透因果。”
“本座曾看到十万邙山有一尊大佛升起,入主大荒,本座才是唯一真佛,而他不过是一个窃取本座大道的小偷而已!”
佛祖心中烦躁,杀心骤起。
然而就在他手掌微握,准备柳七挫骨扬灰时,他立身之地的虚空忽然开始坍塌。
紧接着天地骤然一暗,仿佛坠入了另一座天地。
他抬头望去。
只见天地之间,一尊巍峨大佛负手而立,仿佛天地都被他踩在脚下。
那大佛目光落在他身上。
佛祖眼底再无光明。
只对视一眼而已,竟让佛祖双眼流下两行血泪,好似一粒蜉蝣看青天。
须臾后。
整个天地都响起那尊大佛清朗的声音。
“秃驴,你是唯一真佛,那本座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