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他仿佛又听到了上官云珂和秋莹儿争吵的声音,好像她们又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又一次牵起了她们的手……
但幸福总是短暂的,因为悬崖太浅。
落到崖底,他将每个地方都重走了一遍,因为每一块岩石、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和她们一同走过的痕迹。
不同的是,上次他们来时,时属季春,而现在却是初秋。
崖底的气温较低,当时他们来时,崖底的一切生命刚开始复苏,而现在整个世界却已开始凋零。
尽管如此,他仍对这里充满了怀念。
他又抓了一条鱼烤来吃,又在那片树林中美美的睡了一觉,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夜。
第二天,他走进了那个山洞,三清飞升的道场。
他对着三清坐过的蒲团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这时,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再次感谢他们拯救了他们三人,拯救了天下武林正道,还是应该抱怨他们。
他只是毕恭毕敬但又糊里糊涂的磕了头,然后便起身将那柄凤剑放回了几案之上。
而就在他将凤剑放回去的那一刻,远在九天神教的秋莹儿和远在蓬莱阁的上官云珂,她们身上的鸾剑和凰剑同时震动了一下。
这一下震动虽然都引起了她们的惊疑,但她们都未明白这究竟预示了什么,又或者代表了什么含义。
安羽凡将剑放下之后,未再停留。
没有了凤鸟,他出崖自然没有那么顺利,纵使他如今的道法修为冠绝天下,纵使他的三清道法日益精进,但从断魂崖下出来仍颇费了一番周折。
出来之后,他忽然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好像什么都放下了,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未曾得到过。
他悠悠忽忽的向前走着,一天,两天,三天,他并未计算日子,时间于他已不重要。
一年多来,他从未感到这般暇闲过,闲得他不知春秋,不辨日月,不知所可。
不知走了几天,这一日,他正走在一条宽阔的官道上,对面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一辆过去,未多久又是一辆,紧接着后面又出现了一队又一队的人群。
有大人,有小孩,有农夫,有侠士。
有的骑马,有的乘车,但更多的却是步行。
这些人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就像是去赶集或者去看什么热闹一般。
虽然经过两次正魔大战,但世界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死去的人虽有千千万,但安羽凡从这些活着的人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悲伤。
难道悲惨的景象这么快就过去了吗?难道撕心的哀痛这么快就被人忘记了吗?安羽凡不由暗暗发出感慨。
又或者这些人并未受到波及,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才表现得这么冷然。
一队又一队的人群从安羽凡身边走过,大人们个个意气高昂,谈笑风生,全都对安羽凡视而不见。
只有几个小孩子,在经过时向他投来惊奇的目光,有的还投以微笑。
忽然,又有一中年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在他身后,紧跟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一个健壮的车夫驾着马,在他身边又坐着一个身穿粗布青衫的垂髫稚子。
那孩子看起来有六七岁,虽然眉清目秀,却低眉垂眼,木头木脑,有些怯怯羞羞、忸怩不安?。
在马车两侧和后面,又跟着数位身穿短衫腰跨大刀的庄丁。
那中年男子华冠丽服,意气激昂,一看就是来自钟鸣鼎食之家。
在他们将要走过安羽凡身边时,马车车厢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从里面钻出来半个身影。
“爹爹,快到天龙门了吗?我都坐乏了。”
钻出来的又是个小孩子,同样六七岁年纪,同样眉清目朗,却一身锦衣玉带,言变举止看起来也更为落落大方。
这一些人的出现,令安羽凡蓦地心头一凛,然后又有些恻动。
这情景与十年前何其相似。
十年前,安子荣的父亲便是这般领着安子荣和他一路奔波去往天龙门的。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如今十年过去,蓦然回首,他真就好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对了,他这时才想起来,今年中秋又到了天龙门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
经过两次正魔大战,天龙门同样伤亡惨重,想必也急于补充新的力量。
正因天龙门每十年才开山选徒一次,是以每次开山选徒俨然就成了天下百姓的一次盛会,趋之者若鹜。
每次收徒盛典天龙山下的长祥镇上都会聚集上万人之众,参选者、陪同者、瞧热闹者,以及各种小商小贩,人山人海,龙蛇混杂。
其中还有许多小门派,也欲趁机收拢一些被淘汰下来的小孩子,甚至还有魔族之人,混杂于人群之中,或刺探情报,或成心捣乱。
安羽凡的思绪飘荡在十年之前,故没有听清那个小孩和那中年男子接下来的对话。
尽管有那么一刻,他心中升起一股想要和这两个小孩子问上几句话的冲动,想要告诫那位中年男子,让孩子安安稳稳守在他身边,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即可,但最终他控制住了自己。
他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停下来站在路边,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身旁走过,然后逶迤而去。
他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忽然轻轻发出一声长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惆怅。
他再次想起了十年之前,再次想起了那一路上的情景,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不知道刚刚究竟真走过去了两个小孩,还是自己头眩眼花出现的幻觉。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这世上虽然没有几件值得人高兴的事,但每个人却都在努力的活着。
尽管有时活着很容易,幸福也很简单,但很多人却又去争、去抢、去斗、去杀,好像欲望的沟壑永远也难以填满。
可是他们不明白,得得失失,失失得得,到头来全都是大梦一场。
然而,他没有理由去干涉别人的选择。也许在他看来的欢乐不一定是别人的欢乐,在他看来的痛苦也不一定是别人的痛苦。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安羽凡突然感觉有一些躁扰,于是他折身走进了道旁通向山林的一条小路。
山林中虽然也有百鸟啼鸣,然而却令他感受不到任何喧嚣。相反,那清脆的鸟鸣,枝叶间斑驳陆离的光影,好像都具有某种神力,又令他躁烦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可是他的心刚平静下来没多久,他突又发现一个四五十岁的樵夫背负着一捆柴草载兴而归。
之所以说载兴,是因为安羽凡很远就看到了那樵夫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他虽然背负着一大捆柴,虽然脊梁被压得很弯,但他的头却抬得很高。
两人擦身而过,那樵夫主动向他颔首致笑,安羽凡也礼貌的回以微笑。
这本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偶遇,然而那樵夫走过不远,忽然旁若无人的高声唱起了歌——
“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
到这里那歌声停顿了一下,像是那位樵夫喘了口气,又或者思索了一下。
“仔细思量,好追欢及早。遇酒追朋笑傲。任玉山摧倒。沉醉且沉醉,人生似、露垂芳草。幸新来、有酒如渑,结千秋歌笑。”
嘹亮的歌声从身后一字一句传到安羽凡的耳中,他不禁有些震惊。
他不虞一个平平无奇的?肉眼凡夫竟能发出这样的感悟,听着听着他便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