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九;
冬日里的刺骨寒风略过宫墙屋檐,发出阵阵如泣如诉的哽咽,似狂欢整夜的厉鬼,对着那天边初生的金乌咆哮哀嚎。
福宁殿中,燃着的兽炭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却驱不散周遭弥漫的刺骨杀机。
龙榻之前,太子赵端哭的声泪俱下,满是忧愁的眉梢下,那双通红的眸子却喷薄着难以察觉的亢奋与流于表面的怒火,他的心在欢呼,在雀跃,在狂放大笑,在欢天喜地的恭送乾元帝宾天。
他的身后,楚王与韩王眉头紧锁,不知在思索着甚么。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殿门口双手抱胸的王土旺眼中。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晨钟响起的那刻,等待群臣上殿的那刻,等待朝班礼官那声‘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而时间恰如其分的给了回应,景阳门城楼的晨钟,打破了福宁殿内压抑如实质的粘稠氛围。
龙榻前,太子赵端肆意释放着自己眼中的哀伤与无力,扭头望向周遭。
“诸位,且去朝议吧!”
垂暮嗓音回响,然就在此时,一旁跪伏在乾元帝龙榻前的康王猛地大吼出声;
“且慢!”
紧接着,便瞧这厮小心翼翼捧起他亲哥那露在被褥外面、双发白肿胀、死死捏成拳头的手,战兢着掰开那僵硬的手指,从内里抽出了那巴掌大小的残破帛布。
布帛染着黄色污渍,却不改那预示着富贵的紫色图案与镶嵌其中的金线。
“这...这等帛布怎会出现在皇兄手中?!”
紫色象征贵气,可与对大乾而言,却比金色略低了个档次;
这等紫色布帛,只有嗣王、国公、一品大员一类的勋贵权臣才有资格使用;
一品服紫,三品服朱,五品服绿,七品服青,流外官及庶人并衣褐。
如王土旺这等政事堂尚书省下属的兵部尚书,所穿不过绯红袍罢了,便是安喜侯那非开国侯序列的勋贵,也没资格穿那身紫袍。
此等信息如过电般在在场众人脑中闪过,一瞬间,殿中两位蟒袍王爷身上的那一抹紫色,就变得极为扎眼起来。
这一切自是有所预谋!
康王裹着泪花的眸子抬起,望向太子身后的楚王及韩王,眼中惊疑恰到好处的将众人的心思勾弄了起来。
不过眼下‘观众’尚未登场,一直把持着节奏的太子自不会叫雷提前爆了,只狠狠瞪了眼自己那演技惊人的康王,满脸悲痛道:
“康王叔,事无定论,岂可如此!
父皇尸骨未凉,其间定有小人作祟,离间天家,查!狠狠地查!给孤将那暗地里的老鼠揪出来!”
这话已经带上了帝王的威严。
呵斥声落下,赵端无力转身,牵住他两位弟弟那冰凉的手,一派亲近模样,叹气道:
“父皇御驾宾天,可这朝堂之事却不可耽搁。
欸~五弟、七弟,且紫宸殿朝议罢!”
说罢,也不管两人反应,牵着俩弟弟就往内廷紫宸殿而去。
身后,康王悍然起身,阴沉着脸,一边吩咐宫人准备乾元帝后事事宜,一边招人拟旨。
皇帝殡天并非小事,在极其重视礼法的大乾,帝王之丧犹然。
极其繁琐不说,劳民伤财不可避免,陵寝更是要加班加点赶工。
大乾不同李唐,无先营寿陵制度,皇帝驾崩后方可开始建造陵寝,务必要在下葬前的七个月内完成。
至于丧葬,一般而言,帝王葬礼分丧礼、葬礼、葬后祭祀三个阶段;
丧礼首需宣旨诏,其次还要任命山陵五使及其他为丧葬服务的官吏,由他等祭告天地,提醒神鬼,又一位人间帝王、九五至尊即将御驾宾天;还要信使传讯友邦邻国,再往后便是依尊卑、亲疏,安排生者丧服,为逝者安葬定下日子,做好准备。
届时,会有一场极为盛大的葬礼,说是举天同悲都不为过。
丧礼就绪,便是葬礼,礼官要在下葬前定制好皇帝谥号,史官给帝王一生作‘记’,意味总结皇帝一生,给出评语;
随后的葬礼,全程由新帝主持,既合孝道,亦象征了权力交替,更暗合‘柩前即皇帝位’的正统性。
葬礼中,不仅要诵读遗诏,称赞先帝之功绩,更要用溢美之词赞扬新帝人品、性格、能为;
再往后,群臣谒见新帝,祝贺新帝即位,并对后宫皇后及一众妃子表达慰问之意。
待先帝入陵,还有甚举国同丧之类、大赦天下之类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总之加起来没一两年妥妥搞不定。
王土旺自然不会在中京继续等下去,他半年都待不住,待的都开始谋害皇帝,更别提一两年时光了;
他要做的,无非就是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障碍统统碾成粉末,随后大摇大摆的归自己封地,与辽国萧太后相爱相杀。
留下宫人为乾元帝收殓遗体,一众心怀鬼胎的家伙赶到肃穆无比的紫宸殿;
龙椅高阶之下的礼官见了太子,这才猛地一挥手中长鞭,拖着长长嗓音大声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而这一嗓门,也彻底拉开了十一月廿九那波澜壮阔的朝政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