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叫殿内群臣眼神闪烁不定;
同为晋党,燕忿真身后几人自然交口称赞,直呼此言老成谋国,忠心耿耿;
然位列郑玄之后,作壁上观的王土旺却心中冷笑;
大奸似忠,好阴毒的打算;
晋党大本营秦凤道,抵着西夏,淮党大本营两淮,北面与辽国隔着京东东道与河北东道;
若真要调动各地藩镇军,防备周遭诸国异动,西夏距离山东十万八千里,当中隔着大大的乾国,压根就是有心无力;
可辽国就不同了,辽国兵锋锐利,虽丢了涿州,却未伤根本,况且这两年北面寡妇励精图治,一面设部曲为民户,打破王公贵族的封疆封地,一面大举砍荒造田,赋粮从征,一面厚待汉民,行民族融合之事。
最要命的是,这娘们似是完全继承了李唐正统,科举考试一年二回,朝中青壮力量强的叫人头皮发麻;
一来二去,抵着辽国南院的淮党与军方势力必遭牵制;毕竟谁都知道,异象必伴异宝出世,况这山中一日,人间一年的奇事,很难叫人不浮想联翩,猜测仙人踪迹;
这般一来,晋党从根本上抹平了晋、淮关于山东地区控制力的不平;
不仅如此,掌着兵部、与淮党走的颇近的王土旺,也因防备重任,被牢牢地钉死在了中京,不得出动;
须臾片刻,一石三鸟;
羽山未必会出异宝,晋党也未必会争,然不争不代表要束手旁观。
不得不说,凭自己能为官居高位者,无一人草包,只一句瞧上去铮铮为国的谏言,便叫一旁淮党史思明眉头大皱,殿上乾元帝嘴角更是不加掩饰的扯出一丝玩味笑容。
而咱土哥,虽无这般机智,却也波澜不惊,只老神在在的迈步出班,冲皇帝拱手;
“启奏官家,臣以为燕大人所言极是!
既辽国西夏等皆虎视眈眈,不若调河东道、秦凤道、淮南道藩镇军戍守河东道边境,而末将则主动出击,领魑魇西出丰州,干他娘的西夏!”
这话一出,大殿内,勿论党派,人人头皮发麻。
西夏使臣于都亭驿中得罪王土旺的事路人皆知,没成想这厮心眼小到这般田地,原还整天嚷嚷着收回燕云十六州,现在竟因一句口舌,成了‘干他娘的西夏’。
况且吾等商讨的不是‘紫气东来’之事吗?怎又和西夏扯上关系了?!
群臣无语,犹以计相郑玄脑壳嗡嗡作响,太阳穴阵阵酸胀;
他并不反对开疆拓土,然战事一起,白银哗哗淌,烧的可都是他这二年辛辛苦苦攒起的家底啊!
没多想,郑玄快步出班,使着有了年岁的身子将王土旺挤到一旁,拱手上拜;
“陛下,眼下登州一事不明,且号令各地暂做防备即可;
且眼下六部尚在调整,臣以为,三司权值混乱,疴官横行,不若并做户部以作精简;
登州一事,命皇城司盯着便是,再不可劳民伤财了!”
老货到底是老货,为了按住跃跃欲试的王土旺,这朝堂和事佬兼财务总管郑玄也算是操碎了心,拿出真本事,三言两句就把淮党、晋党安了回去;
莫小瞧了这两句话;
其一,以登州不明劝皇帝冷静、莫要上头;
其二,以劳民伤财按住战狂王土旺,不叫他造次,正好拿捏住土哥不愿与民争利的七寸;
至于其三, 以三司如六部之事加快六部权力整合,反正权值流入六部,他也要兼任户部尚书,可此举分明给欲争斗的淮党与晋党敲了个响钟;
言下之意是,六部全了五部,余下只有吏部,吏部管着天下官吏诸事,尔等谁要争山东话事权,便将六部之吏部话事权让出来。
这老货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便面面俱到,翻手就将朝堂群臣尽数压伏,真真好手段。
这话一出,莫说群臣了,便是王土旺都偃旗息鼓,怏怏退回朝班。
垂拱殿,并无硝烟,水面下却斗的战火四起,当真精彩绝伦,叫横叉一杠子的王土旺瞧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而乾元帝,则悠然如老僧入定,作壁上观,丝毫不参与群臣争斗。
半晌功夫,先由不信鬼神的计相郑玄定下此时基调,后晋、淮、蜀三党齐出,为了吏部话语权,争出了共识;
结论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紫气东来算个倒街卧巷的横死贼,理它作甚,还是吏部实在点;
于是乎,明面上,朝中重臣再无一人在意这登州异象,至于暗地里,那便是人心鬼蜮,知者自知了。
退朝,各位大员各回各家,各寻各妈,吏部之争已然拉开序幕;
然归了兵部衙门的王土旺,却又被乾元帝私底下唤回了垂拱殿;
垂拱殿内,除开乾元帝身侧服侍的常锦,竟再无第四人;
地上,乾元帝倚着龙椅,公服微松,眼睑放松耷拉着;
“王土旺!”
“臣在。”
“好个糊突桶杀才,汝心里怎想的,怎整日寻思搞三弄四的?!”
“回陛下的话,臣没听懂。”
“你个狗攮将将为何又请旨出兵?”
乾元帝这般解释清楚,王土旺自不好继续装傻,当即咧嘴嘿嘿一笑,又伸手挠了挠帽下后脑勺;
“回陛下的话,某对那甚紫气劳什子玩意儿没丁点兴趣,然几位大人好像要争;
依某拙见,既然咱内部有了纷争,合该搁外头寻个对手攮一顿,某领着王家巷的时候,小弟对防火银子分派不服,某就寻别的巷子撂下场子走一遭,借别个的手将不服的收拾一顿,收拾完了,可不就没事儿了。”
用外部矛盾转移内部矛盾,智慧藏于微末,然乾元帝没带过小弟,道理是懂了,可惜却无丁点代入感。
嘴角抽搐,乾元帝长出一气,嫌弃瞥了眼殿下王土旺;
“且闭上鸟嘴,朕且问你,你以为山东之事,可有蹊跷?”
“甚蹊跷?”
“蠢货,便是有人捣鬼!”
“臣以为难,这恁大架势,紫光荡了千里有余,若是有人捣鬼,此人也差不离神仙手段了。”
“哦?那你以为,此间后头有神仙?”
从乾元帝面上细微表情便可看出,他对这神神叨叨的仙佛之事及感兴趣;
说来也不怪,自古帝王谁不愿如那樵夫一般,外头一年,只相当于自己一天;
毕竟——梦萦长生,帝心千载;万民魂系,王道一身。烧丹炼汞,从来无路;求佛问天,到头空悲叹:仙路阻且长,顾道无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