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十里秦淮；
廊船上，秦煜疴缓缓自软榻中醒来，眨巴着惺忪睡眸掀开身上被褥。
身下船舱随河水轻轻摇晃，船外，水浪轻拍河岸青石的清冽响声混着远远近近的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闹市中的静谧，不外如此。
不算清醒的脑袋胡思乱想的好一会儿，秦煜疴这才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儿。
昨儿吃醉了酒，趁着酒意从那方百花口中探听出不少方腊一派的趣事，随后担忧自个吃的太多，糊里糊涂将自家底细抖出去，便借醉酒请辞；
随即那方百花让自己在廊船上休憩，应下后将军扶着吾躺的软榻...
想到这般，秦煜疴兀的一惊，双手唰的探进被褥，好一阵摸索。
待摸着衣衫完好，身子无甚奇怪感觉时，秦煜疴缓缓抽出手，瞧着船舱入口，杏眸里一片复杂，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掀开被褥，披上一旁搭在榻头横梁上的儒衫大褂，秦煜疴缓步出船舱。
船舱外，船已靠岸，艳阳高照，九点钟的太阳暖暖的照在她身上；
甲板最前头，船家躬着腰，正收拾一卷手腕粗细的麻绳，瞧着贵客出来了，船家咧开大嘴，露出一嘴黄牙。
“公子，恩赖个仆从上岸吃早食ki了，他叫你等哈子，马就捎带嘚早食回来找恩。”
尚算标准的江淮官话，对她算不上甚问题。
口干舌燥的秦煜疴轻轻点头，也不回船舱，只站在这船头观望四周。
秦淮的晌午与夜完全是不同的两个地儿，白日里湖上到处都是载着货物的小船，烟火气极重；
然天色将黑，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登场，便又是一般你方唱罢我方唱的妙景儿。
未叫秦煜疴多待，吃的肚皮滚圆的王土旺领着一二荷叶小包，打艞板快步上了船，直笑着举起手中荷叶小包。
“少爷，馄饨，鸭血粉丝，豆浆油条，想吃甚都有。”
这厮本就泼皮出身，红尘中一打滚，身上烟火气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瞧他这般，秦煜疴的心绪竟莫名轻松了少许，玩心一起，竟真真扮起了公子哥作态，板脸质问；
“大锤，怎无面食啊？”
“咦~公子，俺们都过了江咧！哪寻的得做面的好手艺人呐，这鸭血粉丝不孬，将就吃呗！”
见他这做鬼，秦煜疴唇儿轻轻翘起，一时竟觉着这般生活也不赖，若天下太平，日后未尝不可与他一道这般泛舟青山外。
“罢了，且取来叫吾瞧瞧！”
“中！”
归了船舱，将一二荷叶小包内的早食吃了个大半，秦煜疴这才轻拭嘴角，不动声色望了眼周遭。
“将军，吾等接下来怎作，还留这江宁府吗？”
“不！”
王土旺面色一正，不动声色凑近了些，低声答道：
“某买早食时遇着皇城司与某传信暗子了！
淮阳军差不离就这二日赶到，一同过来的，还有殿前亲军步军的禁军和一唤作獞贯的都统。
既江宁府方腊党的势力打听足够，咱们是时候归魑魇了！”
见他这般说，秦煜疴心头兀的腾起一抹失落。
她也不晓为何失落，许是好不容易得个机会与土哥单独相处，还未自在两日，又要归那大军了。
怀着这份奇怪的感情，秦煜疴跟着土哥，打南边不临江的那头城门离了江宁府，归了宣化镇魑魇大营。
又过了一日，打北面来的淮阳军与殿前亲军步军也到了。
淮阳军乃地方藩镇军，兵力一厢，下辖十军，共计两万五千多卒；
而那京畿三辅来的禁军可就厉害了，老爷子兵一堆，东拼西凑硬是凑足了四厢足十万兵力。
随军而来的，还有乾元帝钦点的统帅。
此人唤作獞贯，生的高大，方面扩口，面白无须，颇为俊朗，独那双眸子，惯常眯着。
这厮抵了宣化镇，二话没说便开始召集各部将领商议战术。
禁军中军大帐内，一众将领齐聚帐内，大帐最里侧，獞贯背着手，面无表情立在一悬挂堪舆前；
恰逢此时，最后到达的王土旺领着秦煜疴，阔步入帐，拱手行礼。
这獞贯面对姗姗来迟的王土旺自然...不敢表达甚意见。
别人讲规矩，这厮可不讲规矩。
他出征时，乾元帝千叮咛万嘱咐，莫要招惹这混货，只当他不存在便是。
作为给事宫掖出身的太监，他自不敢忤逆皇帝，况且这厮与通侍大夫常锦常公公私底下有交情，叫他等闲不敢招惹。
冲着王土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回礼，獞贯这才移动视线，眯眯眼望向帐内众将。
“诸位将士，废话咱家就不絮叨了，待军士休整二日，渡江横击江宁府！
石将军，尔等觉着这江宁府该何取啊？”
得他问，刚被淮党操作官复原职的石真当即拱手出列，面庞低垂着。
“獞统帅，末将不知，但凭统帅做主！”
这老货遭了一回重，可算学精的不少，知晓这厮阉人睚眦必报，端是一点不服都无。
瞧他这般，獞贯眸内顿时闪过一丝精光，嘴角恰到好处翘起少许，轻轻点头。
“石将军请起，咱家初略军阵，亦有不足，还望各位指正哩。”
他这话说的虚伪，按理说石真这会子应该再度谦虚一番，然这厮到底心里头窝着忠义，此等谄媚之言压根出不了口，只将脑袋垂的更低，拱手不言。
周遭，与獞贯一道而来的禁军将领可顾不得甚面子，登时谄媚马屁接踵而至，只把这阉人哄得眉开眼笑。
大帐最外侧，王土旺低着头，百般无聊的望着地面，既不溜须拍马，亦不装腔作势，只当自己不存在。
接下来，再一众和谐商讨中，獞贯定下了取江宁府的政策。
商议完毕，全程一言不发的王土旺又领着秦煜疴归了自家营帐。
中帐内，铁牛瘦猴及几位营正早已等待许久，见王土旺来了，忙起身相迎。
土哥没甚架子，入了帐便往地头一坐，两腿一摊，随即又唤着左右坐下。
“瘦猴，寻个法子，咱把那厮阉人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