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后院归了,王土旺一边盘算着如何寻个由头将这东路院拾掇一遍,一边扛起石锁,默默加入校场内热火朝天的操练。
魑魇军惯有奔袭的习惯,纵是退了行伍,亦有不少老卒愿每日起床扛着负重跑上两圈。
况且现在日子又好过,每月皆有一份那马匹利钱落手里,以后也不过守着着屁大院子,自不会叫骨头生锈,堕了自家将军脸面。
王土旺也不主动提甚,只跟着大伙一道跑,没会儿功夫,整个校场汗雾阵阵,纵是夏日也火热的紧,叫周遭侍奉的小厮个个面露古怪。
又练了好会儿,土哥把那开门拳拿出来打了两遍,正欲重新操练一番莽牛劲,却见西侧抄手游廊上,面上带着巴掌印,神色萎靡的水儿快步而来,隔着老远轻唤。
“旺老爷,旺老爷...”
听人唤自个老爷,王土旺自停了手脚,循声望去。
“呦,这不水儿大管事吗?今儿怎得闲来某这道儿了?”
“哎呀,老爷可莫拿奴儿取笑了,府前头来了两官人,穿着长嘴兽面袍子,夹枪带棒的似是皇城司的人。
听是寻老爷您来的,大老爷那头正应付着呢。”
这厮昨个被一脚踹的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半个字不敢隐藏,直倒水般将情况叙了个遍。
听是皇城司的官人寻来,王土旺哪不知所为何事,登时不惊反喜,连忙丢了手上石锁,也顾不着换衣衫了,快步上了抄手游廊。
“在哪,速速领某过去。”
见他靠近,水儿陡吓了一哆嗦,可他也不敢躲着避着,只躬腰引手。
“旺老爷这边请。”
两人一路快行,很快便至了中路院前院一招待客人的偏堂;
堂内,王广仁面带笑容,热情熟络的与皇城司闲聊,瞅着架势,怕不是想挖出王土旺犯了甚事,惹得皇城司这起子野狗来查。
待土哥入了堂,他这才捧着茶盏装作喝茶模样。
王土旺自是老远就听到这货说笑声,只这会子不好拾掇他,故望向堂下笔直站立的两人。
只见为首那人,唇上两撇小胡子,眉如宝剑,眸似金星,头戴折上巾帽,身穿长吻黄犬兽纹藏青束腰长袍,身无兵器,双手拢在袖中,一言一行,自带宗师气度。
不消多看,王土旺旷日厮杀练就的本能便激烈预警,此人危险,怕是比那刘窫窳护卫还要厉害数倍。
然此人心中亦不平静。
这皇城司官人瞧着身上满是汗渍,魁梧骇人的王土旺,只觉喉管一阵干涩,似是有股子刺鼻浓厚血腥味直冲脑门。
此人生命旺盛,直如那大日般不可逼视,又似踩着尸山血海,身上血腥味几乎洗不净。
只一搭眼,两人便将对方危险系数拉至最高,面上不动神色,暗地里却绷紧肌肉、运起内力,时刻防备。
双方对峙片刻,皇城司官人不动神色后退一步,将自个半个身子藏于同伴之后,这才缓缓抬手,冲着王土旺轻轻拱手。
“在下皇城司张天甲!”
“魑魇军,王土旺!”土哥亦是缓缓抬手,自报家门。
两人皆动作缓慢,目的便是为了不引起对方敌意,不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要偷袭。
“既是王将军当面,愚便不卖关子了!
此番贸然上门,实为一件事,敢问王将军可认识那王家巷的苏寡妇。”
“自是认识的!正是家妻!”王土旺极少撒谎,自点点头,也不待张天甲继续问下去,便直言道:
“去岁冬,某便与此女定了婚事,只边关战事来的甚急,来不及通知族老办酒,便赶赴边关了!
此番归来,家妻不见踪迹,某心急如焚,若张官人知晓踪迹,请不吝告知一二。”
“家妻?王将军可知你妻真正身份?”张天甲眸中闪着精光,眼睑眯起,直勾勾盯着王土旺。
“知道!”土哥悍然点头;
“家妻属白莲教,只某曾劝告于她,趁着牵扯不深,早早脱了那甚狗攮玩意儿,她当时应的挺好。
只今儿一瞧,怕是阴奉阳违,糊弄于某。”
面对这般坦诚的人,张天甲也有点不会了,向来是疑犯狡辩,他等使手段榨出真相。
结果到了王土旺这头,却是还没开始问,这厮便如倒豆子般尽数托出,最奇异的是,此人面上竟无一丝胆怯慌张,全然如那街头闲聊般轻松平淡。
想到这里,张天甲决定拿回话语权,遂微皱起眉梢,嗓音厉了半分。
“愚且问你,你可知私藏朝廷要犯的罪责?”
“官人莫拿话唬我,此女不过一暗子,何来朝廷要犯只说。”
“如愚说她是刺杀当朝计相郑玄郑大人的凶手呢?”
“呵呵,张官人明知故问,那刺杀计相之人某晓得,那女唤做柏曌子,白莲教圣女,第一回刺杀便是某搭手救下的计相。”
言道这里,王土旺咧嘴一笑,竟拱了拱手。
“某与那女贼有旧怨,若是拿下了,便拿下了,只那苏寡妇,不过白莲教一小卒尔,以她之罪责,顶多充了教坊司,某区区不才,陪戎校尉,亦是替官中做事的。”
说着,王土旺公然从怀里摸出一锭金灿灿的、沾着汗渍的金元宝。
“望官人瞧着卢大人的面儿,只闭只眼,把那苏寡妇舍了某便是!”
瞧着金元宝,这张天甲眉梢不动声色的挑了挑,忽的眼珠一转,面露笑容。
“啧...王将军此言差矣,咱皆为圣人马前卒,怎论起了这腌臜黄白之物,快快收起,莫污了愚眼睛。”
言罢,随即转身冲着公堂之上的王广仁拱了拱手;
“国公爷,这般...愚尚有一二要事要审问下张将军,不知国公夜可有偏房予愚一用?”
听他这话,王土旺哪不知这厮是个妙人,连拱手插话:
“唉!何须劳烦理国公,某那东路院端是个审问得好去处,张官人只管随某去,某自缚双手与官人审。”
闻言,张天甲登时咧嘴浅笑,认同点头。
“王将军如此配合,当真国之肱骨,甚好,甚好!”
言罢,两人默契对视一眼,皆觉着对方端是妙人一个,索性也不演甚戏了,直哈哈大笑,勾肩搭背而去,留下这堂中面面相觑的主仆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