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中伏。
浩荡禁军归京,
宣武门外,密密麻麻京师百姓居于街道两侧,垫足抻脖,瞻观大乾雄兵。
宣武门,乾元帝及文武百官齐聚门楼之上,周遭城墙旌旗烈烈,凯旋战鼓轰鸣不绝。
城下,名义上的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先是当着众将士的面宣读了‘宣露布’,随后便将这献捷之书挂于一漆杆端上,高高扬起。
做完这一切,皇帝起身,满头大汗的立于烈日下,简单言说了两句,叫围观百姓一阵山呼海啸。
热闹过后,诸低阶将领领着悍卒归营,而以卢都泽为首的高阶将领,与皇帝率领的文武百官汇于一处,在礼僚带领下,先后去了太庙、太社,昭告天地皇祗,慰告先祖皇帝。
一番操作下来,见天去了大半,已至申时,正是中伏天最热的时候。
将校队伍末尾,王土旺领着铁牛瘦猴,面无表情,如那机器人般跟随着,人拜他拜,人走他走,端是比上辈子结婚还生无可恋。
太折腾了!
这皇帝老儿难不成就不能封赏银子女人一发,各回各家攮婆娘吗?非整这些个幺蛾子。
别人还好,尚有一二盼头,只王土旺功劳皆被昧了,甚事与他无关,还要陪着走流程,端是恼人的紧。
然这起子心思只能肚肠里抱怨,断是半句也出不得口。
待申时过半,又给甚太祖皇帝磕了九个响头,一行浩荡这才归了内廷大庆殿。
大庆殿内,早已摆好筵席。
隔着百步开外的首座上,人过中年,折腾了一天的乾元帝盯着微微发白的老脸,高举酒盏。
“诸君,将士效死,文僚尽瘁,壮我大乾河山,护万民生息,饮甚!”
下方,文武百官似是商量好一般,齐齐举起酒杯,大吼:
“为大乾贺,为陛下贺!”
接着便是一通好灌。
随后,滑稽热闹开场,王土旺就瞧着这些个官僚半拉屁股搭在椅上,也不管周遭人是否认识,说不准前一刻还是政敌,这一刻便笑脸相迎,举杯敬酒,仿佛这日子面儿上不露点笑容便是罪过。
皇帝自是乐见热闹的,瞧着下方言笑晏晏,也不拿那筷子,等着敬酒。
土哥自懒得应付这些,大咧往椅背一靠,拉着铁牛瘦猴就是一顿好喝。
“哥哥,俺家祖坟怕是着了!”
铁牛端着金灿灿的酒盏,又仰头瞧了眼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情不自禁道;
他身侧,王土旺正欲嘲笑他两句,忽见瘦猴竟也感同身受的点着脑瓜,这才一愣。
“余二者觉着此番便光宗耀祖了?”
听王土旺问,铁牛哪不晓自家哥哥心思,只撇嘴道:
“哥哥好生不晓事,俺们甚鸟糟玩意儿,若无哥哥扶带,怕是这辈子都不晓官中大殿门朝哪开,自是无甚见识。
哥哥也是,俺说句嘴,哥哥就要那话戳俺。”
听他这番一说,王土旺登时咧嘴哈哈一笑,指着铁牛鼻子笑骂道:
“好你个刘三火,军中惯不见你多言,这会子归了家,到数落起某得不是了。
某不过想告诉你俩,这番落座席末不算甚,大丈夫行于事,当做上席!”
“哥哥自是有理的。”铁牛撇着嘴,如那闹气婆娘似的别扭侧过身子。
“俺们有屁能为,哥哥指东,俺们不往西,哥哥让撵狗,俺们不抓鸡,能不能坐那上席,还不得瞧哥哥能为。”
瞧他小气模样,王土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只勾着瘦猴脖儿嘲笑他。
“瘦猴,且瞧咱家铁牛,定是归了家,想他那芸娘了,以前也未见他这般扭捏,明儿一早,怕是咱巷子公狗又得叫唤母狗攮!”
一旁,瘦猴咧嘴就笑,贼眉鼠眼,哪有半点正行。
瘦猴被嘲笑,也不告恼,竟也跟着憨笑。
“哥哥莫拿俺说嘴,嫂嫂说不得也不叫你下炕!”
归了京,到底是欢喜的,起码离了九边,睡觉再不必睁着半边眼儿。
“行了,你自去攮你婆娘!”挥手撵开铁牛,王土旺看着一侧瘦猴,直言道:
“某弟可有心仪娘们,莫羞臊,直与哥哥言说言说,哥哥自唤左右上门替你讨门好姻缘。”
问他一言,瘦猴连连摇头,陪笑道。
“哥哥快莫拿俺打趣,俺这会子只想领着魑魇军兄弟去那王家巷泼皮更前显摆,哪有心思寻那娘们耍。”
“罢罢,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稍待宴饮了了,自唤兄弟助阵抖威风,好叫那起子泼皮知道,咱兄弟出息了!”
得他允,瘦猴自是眉开眼笑,三角眼里尽是意动。
他惯不好女色,也不好吃肉喝酒,就爱显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喝的面色微红的皇帝放下酒杯,眸子扫过堂下,见他这模样,文武百官快速放下箸盏,齐齐望向上手,而那起子武官更是心潮澎湃,知晓重头戏来了。
果不其然,皇帝唤人,宣读封赏。
打头的,自是卢都泽,这厮明面上功劳最大,虽未进爵,官儿却加的很大。
先领了司空闲职,又领了政事堂参知政事兼尚书省尚书令,余下金银绢织、西域舞女更是赏的不计数;
听完封赏,下席王土旺眸光熠熠,心头转的飞快。
他虽无治世之能,亦无吟诗作对之才,但前世惯是久经酒场,嗅觉过人。
按理来说,收复涿州之地,功可封爵,然皇帝旨意中,竟连那最小的县男都未封;
这意味甚,这意味卢都泽要大用!
瞧瞧他得了位置罢,政事堂参知政事,政事堂副官,名义上的大官。
其次是尚书省尚书令,主吏,瞧着不显,其实内有乾坤;
尚书省是政事堂少数有实权的部门,下辖左右六司,分别是吏部判事部、户部判事部、礼部判事部、兵部判事部、刑部判事部、工部判事部。
瞧出甚没!
六部眼下不显,职权不齐,可若是皇帝动了心思呢?
现成的架子,现成的官僚,只需将权力填充进去,甚三司、甚枢密院,立废大半!
那时,掌着六部的尚书令,便是当之无愧的当朝宰相。
只一封赏,王土旺便瞧出了端倪,心中再无半点惴惴。
他最忧心的,便是卢都泽封爵;
这大乾朝堂有潜规则,以武登封的勋贵,端是没几个能真正沾到大权力的,故封个小爵也就那样,对这起子权倾朝野的人算不上甚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