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篇读完。
王土旺之言虽有僭越,语气间亦不缺指使,然拳拳之心,天日可昭。
常人读或许觉着不爽,可秦烈武何许人也,世家子出身,又久历边关,端是生的七窍玲珑心,怎不晓这厮言下之意。
王土旺在信中直呼卢都泽此獠,落于纸上,直接将把柄交于秦烈武手上,以待人至诚之心,此为其一,为势;
永清、归义、易州为贽,此为其二,为利;
信中直言自个居中制调,护秦氏之心拳拳,此为其三,为亲疏;
三管齐下,纵是秦烈武这老狐狸,亦心生感激,不觉此子以区区军正僭越指挥信安边军。
秦烈武既是书生,也是老卒,自能参透王土旺言语背后的意思,一时间竟忘了自家乖囡就在身侧,忍不住感慨:
“此子非凡!心机之深,叫人惶恐!日后定非池中之物!
然最叫人欣赏的,还是他心底那口恨气,纵卑躬屈膝,纵趋炎附势,亦难掩为国为民之志!
了不得!了不得啊!”
瞧着自家爹爹夸,秦煜疴这才收回那似是粘在信笺上的目光,与有荣焉般浅浅翘起嘴角。
正感慨着,秦烈武忽见自家女儿浅笑,心头陡然一惊,顿觉腻歪的紧。
“咳咳...英娘,尔笑甚?”
“哈?”秦煜疴微微一愣,面上笑容瞬间收敛,直反问道:
“爹爹莫是累了眼花,女儿没笑!”
“哼!”秦烈武一声冷哼,手上折起信件,放回信封。
“爹爹还是那句言语,此人充作盟友,实吾大同秦氏之幸!然...”
言道这里,秦烈武终是没将自己才不要王土旺作女婿的话落于口实,只腻歪道:
“英娘你仔细着,那厮杀才惯是个心硬如铁的,吾听闻那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未过门的儿媳端是美若天仙,号称北国草原上的格桑梅朵。
之前吾也问过那王二,此女确实惊为天人,然王土旺却一刀把攮断了她的腿,现又毫不留情拿她作筏子换利益。
你瞧瞧,都言英雄难过美人关,此子可有半点犹豫?!
你啊,莫要被那儿女家的心思误了,此子所托非良人!爹爹是过来人,爹爹懂!”
面对自家苦口婆心的父亲,秦煜疴一时也不知说甚,唇儿微张,却半点声响发出,只心里苦涩的紧。
当初说甚‘欲成妖风,袭云卷雾,大雨倾盆与吾顶,让吾得滋润’,这会子连甚狗屁信都不书一封,真真人嘴两张皮,见不得人心。
心底骂归骂,秦煜疴仍还惦记着咱土哥。
谁叫这厮野的似那不归圈的猪豚,让人念着那一身肉膘呢!
......
霸州距河间不过两三百里,只走官道快马加鞭,二日便至。
河间城外,韩德让自不似王土旺粗鄙暴躁,拿了信件,便遣人放了那送信的信使。
大帐内,韩德让屏退左右,瞧着案台上的两封信,琢磨片刻,拆开了写给卢都泽的那封。
对公军报引入眼帘,韩德让倒不似那敌军将领,瞧着王土旺行经路线,竟啧啧称奇,看到妙处,更以掌击案,连连称妙。
寥寥几句,在他这个带兵行家眼里,已然脑补出了一幕幕惊险绝伦的画面。
“呵,追亡逐北,马踏永清,这厮倒无愧泼皮之名,脸皮极厚!
此些个用在冠军侯身上的妙词也敢往自个头上划拉,真真无耻之尤!”
嘀咕着,韩德让继续往下瞧,待看见刘窫窳被这厮逮到的消息后,面上喜色这才敛了三分,眉梢微微骤起。
耶律荜光奴被抓倒是无碍,以他对王土旺的了解,此子断不会为了一女子,平白抛了大好局面。
只这总归也是麻烦!
萧太后能以女子之尊掌控大辽;
一是因先皇在时,体弱多病,又爱煞妻子,恰逢箫织卓有治国之能,故先赐了箫织卓‘朕’自称,又命满朝以待皇帝之礼适逢萧太后;
二是契丹人本就有女人做主的习俗;
其三,便是先皇仙逝后,这寡妇身侧的仨男人。
一为韩德让,二为耶律斜轸,三为耶律休哥。
这三人往那一站,谁人敢造次!
然这亦是韩德让觉着麻烦的地方,刘窫窳美不美到无甚所谓,只她是那耶律斜轸儿媳,实不能轻舍。
毕竟这关乎了耶律斜轸的脸面,若不救回,说大了有损大辽国威,说小了伤了政治同盟的感情,叫耶律斜轸在朝堂上全无颜面可言。
一时半会想不出注意的韩德让悠悠叹气,随意将这写给卢都泽的信丢在一旁,拆开了王土旺书与自己的信笺。
——韩将军亲启;
——犹记当日韩将军书信,时过境迁,仍历历在目,依稀记着韩将军心中恳切,某心甚惶;
——旺本泼皮,收租于城南,苟全性命于市井,不求闻达于朝堂。将军不以旺卑鄙,枉自委屈,书信旺于苑桥,又赠三万大号头颅充军功,由是感激;
刚瞧一半,纵是韩德让气度惊人,脑门子上亦崩起两根青筋。
“枉自委屈?枉自委屈!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晦气!真真晦气!”
低声骂着,韩德让终是压不下乱跳的眼睑,提笔蘸墨,画掉了那‘枉自委屈’,落了‘猥自枉屈’。
瞧见通顺,韩德让这才轻松的出了口气,接着看了下去。
——由是感激!
——由是感激!
——由是感激!
瞧着重复,察觉到不对的韩德让拿着信笺,唰的起身,直急急朝那信笺末看去。
然信件末尾,还是这句‘由是感激!’
“狗攮的直娘贼,就知感激!只字不提如何感激,真真斯文败类!气煞老夫!”
以他之城府,亦被王土旺这番骚操作气的须发皆张,一双眸子似要喷出火来。
帐外,瞧着动静颇大,一亲兵急急冲入帐内,刚要说话,却见以往从来都以和善待人的韩德让气的面目扭曲,只冲他咆哮:
“滚出去!无某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说罢,他似是察觉到自己用了那厮杀才惯用‘某’字自称,顿时又是一阵气结,只把英俊老脸涨得通红。
瞧他发怒,亲卫哪敢捋他虎须,登时吓得面如土色,拱手告饶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