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铁牛舅甥,王土旺端着药罐,走进内屋。
只见这女贼斜倚在床头,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浑身上下散发着清新的皂角香气,穿着眼熟的黑色燕居服,手上捧着一本不知从哪找来的线装书看的津津有味。
走到床边,土哥将黑褐色的药倒进茶盏,扭头看了眼女贼。
“女侠,喝药了!”
闻言,柏曌子盯着书,目不斜视的点了点头。
“放那儿冷冷,吾有事问你。”
“女侠且问。”
“京中这二日,搜查可松了?”
“不知,街上来回巡检的捕快少了不少,至于城门口哪里,某未去看过。”土哥回想着这二日自己在街上晃悠的见闻,如实道来。
听完这话,柏曌子顿时沉默下来;
趁此机会,王土旺瞥了眼女贼恢复如常右手,又打量了番这婆娘红润的脸蛋,心中打鼓。
真邪门啊!这娘们前两天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就又生龙活虎了。
而且这手臂也邪门的紧,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娘们倒好,三天就好了。
不过这婆娘倒是长得蛮好看的,当得起一句肤白貌美,美若天仙的称赞。
光明正大的瞧了好一会儿,沉迷女色的土哥这才板了板脸,正色道:
“瞧你手臂也好得差不多了,某便实话实说了!
某钱不凑手!
午时去那巡检司衙门,上上下下打点了近三十两银子,刚刚你大抵也瞧见了,某舍了一百两银钱与那铁牛舅舅;
这一来二去,身上剩下不过十来两碎银子。
若以前有钱时还好,你那套药费、伙食费,某还负担得起。”
说到这里,王土旺伸手入怀,掏出一袋碎银子,放在桌上药旁。
“女侠高义,若内伤恢复,且拿着银钱离去罢,也好叫某一平头小老百姓好把心肝肝放回肚里过日子。”
听到这话,坐在床上的柏曌子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
她内伤确实不碍事了,可这孙子的话说的也忒难听了点。
什么叫女侠高义,什么叫平头小老百姓,什么叫拿着银钱离去!
这狗东西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老娘行走江湖,跟在吾后面献殷勤的男人能从宣武门排到你王家巷巷子尾,你倒好,还嫌弃上我了!
肚里骂了一圈,柏曌子面上自然也不会给王土旺好脸色。
“哼,如若没了银子,便去问你那狐媚子嫂嫂要便是,吾白莲教还能短了你一平!头!小!老!百!姓!的银钱?!”
女贼冷嘲热讽,王土旺当然不会惯着,眉梢挑起,一声冷哼。
“你这厮说话好没道理,某当初与你分说的明白,尔等现在伤好了,还要赖着某不成!
你白莲教势大,伤了后怎不见你去寻你那白莲教!
尔等这般气性,冲某撒叫甚本事!”
“你个狗贼哪只眼瞧见老娘伤好了,老娘内伤重着呢!”
“那你这厮也快快离开,眼下搜查渐松,不趁此机会溜了去,还躲在中京作甚。
再说了,某今日晌午刚领了军巡铺押捕的差事,往后日日点卯,哪有时辰与你这厮煎药!”
“狗贼,你再把‘你这厮’挂在嘴上,看老娘不扯烂你的嘴。”
“呵呵,没了道理便要动手,这就是江湖吗?某见识了!”
说罢,怕被揍的王土旺贱兮兮的拱了拱手,扭头快步窜出内屋。
身后,一本线装书跟着飞出屋子,不轻不重的装上王土旺的后背,随后哗啦啦落在地上。
挨了一击的土哥也不恼,转身捡起书,拍了拍封面上的尘土,对着内屋不屑的嗤笑了两声。
“在某看来,你这厮不及某嫂嫂良多。
瞅瞅你这厮,之前重伤也就罢了,眼下伤愈了还摆大小姐架势;吃饭喝药,皆要人服侍,只把江湖人的脸丢尽了!
你瞅瞅某嫂嫂,就算没了男人,一个人也活着好好的,吃穿用度,操办的仅仅有条不说,还能不得罪人的护着自己的清白,这般能为,才叫好女子。
你瞧着街头巷尾,哪个寡妇失业的不干着半遮门的买卖,就某嫂嫂活的最坚强!”
就在王土旺不留口德,使劲损柏曌子的时候;
隔壁小院里,奋力推磨的苏寡妇耳朵微微动了动,下一瞬,巴掌大的脸蛋臊的通红。
这要人老命的登徒子,光天化日的,怎好说出这般直白羞人的话!
得亏这小贼还知道压着嗓音,若是声音再大点,自己明天怕不是只能蒙着脸卖豆腐了!
就在苏寡妇羞得难以自抑的时候,提着一桶泡好豆子的晴儿走出屋子,哼哧哼哧的来到石磨旁,放下木桶。
“苏姐,这天冷了,豆子要泡...”
正说着,晴儿忽然注意到寡妇的脸红的厉害,情急之下,晴儿急忙伸手扶住苏寡妇,一搭手,这才发现她不仅脸红的厉害,身子更是又热又软。
“苏姐,你你你...你没事吧,可别染了风寒啊!”
“没事,没事,俺就是累着了,你刚问啥来着?”
见寡妇重新站直,晴儿这才狐疑的松开扶着她手臂的手,迟疑道:
“苏姐,要不俺们还是找了郎中看看吧,可不敢硬熬着,平白熬坏了身子。”
苏寡妇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她本就有内力护体,等闲不会生病,见晴儿关心则乱,苏寡妇强行压下心头羞意,点头道:
“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罢,若明日还晕乎,便寻那郎中瞧瞧。”
见苏寡妇点头,晴儿也松了口气,当即就想扶着寡妇往屋内走。
苏寡妇哪能如她愿,自己刚被王土旺变着花的夸了一番坚强又能为,这就躺下了,像样吗?!
轻轻推开晴儿,苏寡妇扶住石磨上的木杆,准备继续。
“苏姐,还是我来吧。”晴儿急的就要上手。
“你不中,推这玩意儿要把子力气呢,你细手细脚的,一准没干过这种粗活。”
“那...那总不能一直推吧,苏姐往日都自己推?”
“那倒不是!”苏寡妇推着磨,笑着摇了摇头。
“以前俺家里有头驴,后来俺那死鬼嗜赌成性,先卖了俺的首饰,后来输红了眼,把驴儿也牵了卖了。
不过那死鬼去了后,你那旺哥儿,倒是没事就来帮俺拉磨,顺带撺掇俺管他饭。”
说到这里,寡妇嘴角含着笑,情不自禁回忆起当初的日子。
那时候,那小贼喜欢蹲在她摊子前,瞧她卖豆腐;
那时候,那小贼赤着膀子拉磨,而自己就坐在一旁缝衣服煮豆汁。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瞧不见那小贼往自己院儿里钻的身影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有过了三天。
三天时间,柏曌子的内外伤都好利索了,不过她还不准备离开。
王土旺的话虽然能把人气死,但和血海深仇相比,压根不算什么,况且眼下形势不明,等闲还离不了这个相当安全的临时小据点。
眼下已是深秋,北风呼呼的吹过城高墙厚的中京城,而此刻是亥时深夜,正是整个城市睡得最安静的时候。
寡妇家的小院里,随着一阵轻微的门轴吱呀声,内屋的门打开了。
“快进来,那丫头被俺点了睡穴。”
话音刚落,院墙下的阴影一阵蠕动,唰的一下横穿过整个小院,投入内屋。
屋门关上,点起油灯,披着厚厚开襟褙子的寡妇躺回热腾腾的炕上,待裹严实后,这才开口。
“怎这般晚才来。”
“探查耽误了时间,再说了,你这好女子整日忙着操办吃穿用度,吾哪敢白日里打搅。”
柏曌子一身夜行服,也不摘面罩,只阴阳怪气的说着,显然她还没忘记三天前王土旺拿她作筏子,夸寡妇的事情。
寡妇当然不会怕她,不待她说完,立刻反击道:
“你有气,莫冲俺撒,谁气你你找谁!”
“哼!好一对奸夫淫妇,挤兑吾的话都这般神似,算了,吾不与尔等计较!
说罢,寻我何事?!”
见冤家闺蜜难得的服了个软,寡妇傲娇的哼了声,这才正色开口道:
“柏曌子,听我一句劝,速速离了中京!”
“为何?”
“你这二日天天上街探察,可去过怡红院?”
“未曾,吾没事去那...地方作甚。”
自从被寡妇用‘叫的好听’的四字真言攻击后,她就再不愿去那种地方,甚至连自家白莲教的据点,都不愿再涉足一步。
然而下一刻,寡妇的话却让她心中再无半点羞怒,只余劫后余生的心悸。
“怡红院,被皇城司盯上了!”
“皇城司!
不可能!这二日我日日在街上探查,中京戒严已松,就连城门都大开了,为何还有皇城司的走狗盯上怡红院。”
闻言,裹在被褥中的寡妇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
“不知,反正俺已经把知晓我身份的都弄死了。
至于剩下的人会不会把你藏在京中的事情供出来,俺就不得而知了。”
见寡妇甩锅,忧心忡忡的柏曌子顿时怒了。
“为何会把我供出来?怡红院的教众怎知我的行踪!”
“呵呵,谁让我们圣洁的圣女大人入京时,没好好掩饰自己的行踪呢~
再说了,俺们那个圣王大人可是担心你担心的紧啊!你人还没来中京,让俺们迎接的圣王令就发到怡红院了。”
听到这话,柏曌子眼睛一蹬,当即就要发飙,没成想寡妇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般,赶在她前面就开口了。
“别做挣扎了!
离了京,摆脱皇城司的狗鼻子,以你的功夫,天下之大哪儿去不得。
再说了,圣王见天盯着你的行踪,你索性干脆点,摘了脸上人皮面具,回山东去与他暖被窝吧!”
面对寡妇的调笑,柏曌子并未如往常一样怒不可遏;
这会子,她正忧心皇城司呢!
说起这皇城司,乃是独属皇帝的一只秘密力量。
据说皇城司内多是大内高手,负责保护皇城安危,但也有一部分是朝廷从江湖吸收的能人异士;
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在三十六宗师排名第二十位的张天甲;
此人极好女色,江湖名声极臭,平日里最爱干的就是得罪人,巧的是,他得罪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因罪下狱,抄家灭族。
然后,这孙子就大摇大摆的去教坊司睡人家家眷,上到八十,下到十八,统统不放过,简直不当人子。
谁能想到,无非是刺杀了一把当朝计相,还是刺杀未遂,就被专门保护皇帝的皇城司盯上了,这叫她如何放心的下。
这要是被张天甲抓到了,岂不得教坊司里走一遭!
草草告别寡妇,心乱如麻的柏曌子习惯性的翻过围墙,回到王土旺家的小院里。
也不知为啥,当她双脚踩在小院地面上时,她总感觉自己不安的心稍稍踏实了些许,或许是当初重伤,在土哥家里避开了官兵,所以她下意识的觉得这里比别处要安全些。
待走进的里屋,面对眼前漆黑一片,她不仅没害怕,反而内心奇怪的安稳又多了半分。
紧了紧衣领,转身关门,将寒冷挡在门外,随后这女贼习惯性脱掉夜行衣,一出溜,钻进了温热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