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烟自然明白沈熠的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于是将隽娘进入侯府前后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十二年前,就在你被那位道长带走之后不久,隽娘便来到了侯府,我还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冰雹,所有人都在四处躲藏。可就在那时候,沈衍却跑来告诉我,说是侯府外面来了一个会妖术的女子,指明要见我。那女子像个妖怪,走路不沾地,而且天上的冰雹砸不到她。
那时候你刚出事不久,我忧心如焚,哪有心思见所谓的‘会妖术的女子’,便让沈衍去回复她,就说我不在家里。可是,沈衍刚离开不久就回来了,转述了那女子的话:‘我知道你家三公子的下落。若是你家夫人不愿意知道她儿子的事,我马上就走,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我听到这句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让沈衍熠将她带了进来。那时候的她穿着朴素,很像普通人家的女子,可气质不凡,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世及背景绝对不简单。
刚一见面,我就迫不及待地想从她那里知道你的消息。可她却告诉我,你没有生命危险,但会受些苦,并且暂时回不来。顶多三年,你便可回到京都。但是,等你回来后,你的脾气秉性会变得与以前大不相同。而且在你加冠之后,这种情况还会再发生一次。但等到第二次改变后,你便会成为真正的沈熠。至于为何会有这种变化,她也解释不清楚,只能说是天命。
对于这种神经兮兮的话,我自然不相信,认为她在妖言惑众,于是便没好气地请她离开。可是,她却突然说出了很多府里众人的事,而这些事大多都很隐秘,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令我又惊又怕,还以为她是一直潜伏在府里的细作,便想让人拿下她。结果,府里的护卫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娘知道这样纠缠下去没有意义,于是问她究竟想干什么。只要府里能做得到,一定会尽力满足她的要求。当然,这也是我那时候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要求竟然是留在府里,让我给她提供衣食住行,而作为报答,她可以帮我办一些不适合府里的人抛头露面的事,甚至还可以告诉我一些将来才会发生的事。
对于这种要求,我自然是不相信的,正想回绝她。可紧接着,她竟然告诉我,她之所以选择留在府里,主要还是因为是你,但不会对你有恶意。我当时一头雾水,不明白她的意思。
为了搞清楚她所谓的目的,我便决定将她留下来。反正那时候你也不在家,即便她对你有恶意,也找不到人。而为了方便,我便给了她‘隽娘’这个名字,对外宣称她是我的丫鬟。
从那之后,隽娘便正式留在了府里。而她也确实按照约定,帮我做了很多事,甚至提前告知了我许多关于你的事,像是你在加冠那天会受伤,又或是你的桃花运会很旺,等等。
后来的事实证明,隽娘的预言全都应验了。我曾私下里问过她,为何会对将来的事说得这么准,她告诉我这是她家传的本事,能够推算出与她有缘之人的未来,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你与九公主成婚那天,隽娘突然跟我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是时候离开京都、回山闭门静养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再加上我与她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已经有了如同姐妹般的感情,自然是不希望她离开的。可她却告诉我,宿命自有天定,人力不可扭转。那时候,我便知道她去意已决,再多的挽留不过徒劳。也就不再阻拦,但却提议她等你陪九公主反马后再走,以免以后没有再见的机会,毕竟她选择留在府里是因为你。
果然,提到你之后,她便同意再等等。于是,离开的事也就拖到了现在。昨天,她再次跟我提起离开的事,并自言自语地说说时间已经到了,必须要走了。我虽然心有不舍,但也知道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于是便让人准备了一些礼物,想让她带着,算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吧。对了,她说最喜欢你做出来的炒茶,我便让人准备了两大箱,这可是茗香楼今天新炒出来的。”
沈熠顺着柳含烟的手势看去,果然看到了两口封装得严实的大箱子,旁边还有几口绑着大红丝带的木箱。他虽然觉得好奇,但也没有多问,随口道:“这红丝带的包装还挺好看的。”
“红丝带?哪儿有什么红丝带?”柳含烟环视四周,终于注意到了沈熠所说的“红丝带”,忍俊不禁地道,“傻孩子,那不是给隽娘的。绑着红丝带的箱子是给明月君主的聘礼,后天就要送去凌亲王府了。娘为了保险起见,今天又打开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还没来得及装车呢。”
一听是给赵文秀的聘礼,沈熠瞬间忘了隽娘的事,激动地道:“娘,孩儿要跟您一起去!”
“胡闹,纳采当由媒婆代你前去,你怎么能去呢?”柳含烟没好气地道。按规制,一般情况下,男方在正式娶亲前,要先请媒婆到女方家里提亲,表明男方的意愿,等女方同意后,才可以开始正式的提婚流程,即“纳采”。纳采时,男方的媒婆通常要带一份“贽礼”前往女方家里。贽礼除了必须的大雁外,还包括降福的清酒、养食的粳米、音色和谐的合欢铃等。大雁是候鸟,象征阴阳之道,且一生只有一个配偶,寓意忠贞不渝,象征夫妻两人同样忠贞。
在圣朝,礼法规制早已深入普罗大众的内心,尤其是关系到两姓盟好的婚姻大事,必须按祖辈留下的传统来。因此,当柳含烟听到沈熠要违反婚制时,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沈熠也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于是施展出了他极其熟练的耍无赖的功夫,最终终于得偿所愿。
看着沈熠窃喜的神情,柳含烟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越长越小孩子气了,真是胡闹。”
沈熠此时志得意满,对于柳含烟委婉的批评自然是充耳不闻,嘻嘻笑道:“娘教训的是!”
“别贫嘴了,娘还能不了解你?行了,我们过去吃饭吧,别让你爹等急了!”柳含烟道。
沈熠上前扶着柳含烟,附和道:“那是!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娘自然了解孩儿了。”
母子俩有说有笑地来到膳厅,与沈泓见过礼后,一家三口一起吃了一顿充满亲情的晚饭。对于沈熠来说,这一天他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了。而当这个梦想实现后,他连做梦都是甜的。
一觉醒来,沈熠只觉得神清气爽。他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才下了床,随便披了件衣服,踩着拖鞋来到桌子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这才踱着步子来到了外间。
四处转了一圈后,沈熠竟然没发现芸儿的身影,这令他感到很困惑。平时只要他一起床,芸儿就会及时出现在他面前,伺候他穿衣洗漱,可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不合常理。
这时,一个小丫鬟做贼似的从沈熠面前走过,她那奇怪的行为立马就引起了沈熠的怀疑。
“那个,红豆,过来,我有话问你!”沈熠靠在廊柱上,盯着那小丫鬟,表情严肃地道。
那小丫鬟很早就注意到了沈熠,但因为有事在身,再加上沈熠平日里也不要求她们这些小人必须行见面礼,故而便想偷溜过去。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沈熠今天竟主动开口了。然而,她并没有跟听话地朝沈熠走去,而是停了下来,好奇地反问道:“少爷,红豆是谁?在哪呢?”
沈熠一脸尴尬,他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记错这小丫鬟的名字了,只能尽力找补道:“红豆刚从前面过去,可能走得急,没听见我的话。正好,反正也不是什么非她不可的事,就你了。”
小丫鬟有些迟疑,站在原地磨蹭了片刻,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随后,她侧过身子,将一只白色的小包裹藏进了怀里,这才红着脸朝沈熠走来,紧张地道:“不知少爷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很面熟啊。对了,你刚才藏什么呢,搞得这么神秘?”沈熠道。
小丫鬟很是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回少爷,奴婢名叫‘豆蔻’,之前奉芸儿姐姐的命令,照顾过那位跳了河的容儿姑娘。至于奴婢刚才藏的东西,芸儿姐姐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奴婢也答应了芸儿姐姐。做人要讲诚信,奴婢既然做出了承诺,就不能背诺,还请少爷恕罪!”
“原来是叫豆蔻啊,跟红豆也差不多吧。”沈熠自言自语道,“豆蔻,你的芸儿姐姐呢,我怎么起床后都没见到她。还有,我说过很多次了,在这个院里,不要那么拘束,什么恕不恕罪的,以后莫要再提,记住了吗?你这小丫头,说话还挺有趣的,过两天跟我去同安县吧。”
“少爷说的可是真话,奴婢真的能去同安县吗?”豆蔻激动地道,“奴婢上次就想去的,可阿财管事说同安县那边目前会比较忙,而奴婢年纪太小,干不了多少活,不让奴婢去那边。”
“那边也没什么要紧事,只要你愿意去,过两天就跟我走吧,不用管阿良。”沈熠笑道,“对了,阿财现在名叫‘沈德良’,是正经的沈家人了。他也不是什么管事了,而是子爵府的大管家,这点你可要记好了。以后若是再叫错了,导致阿良给你穿小鞋的话,我可不管啊。”
豆蔻一双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连连点头道:“少爷放心,奴婢懂规矩的,一定不会叫错!”
沈熠觉得这个天真烂漫的小丫鬟甚是可爱,也想跟她多聊几句,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少爷,奴婢过完年就十二了!”豆蔻道,“少爷问这个干什么,莫非您也觉得奴婢年纪小,想要临时变卦,不想带奴婢去同安县了吗?少爷,做人要讲诚信,您这样是不对的。”
“你这小丫头,谁教你的规矩,敢跟少爷顶嘴?”沈熠想逗逗豆蔻,于是故意沉着脸道。
“当然是芸儿姐姐教的了。”豆蔻眼珠子转了转,机智地道,“她跟我说,少爷不喜欢说假话、拍马屁的人。就算我们言语间冲撞了少爷,只要道理是对的,少爷就不会怪罪我们!”
“你的记性还挺好,不错,值得表扬!”沈熠笑道,“不过,你觉得你的道理是对的吗?”
“道理是阿娘教的,阿娘的话当然对了,就像少爷觉得夫人的话是对的一样。”豆蔻道。
沈熠算是真正认可了这个牙尖嘴利、心思敏捷的小丫鬟,开怀大笑道:“不错,真不错!”
豆蔻虽然不明白沈熠为何大笑,但也猜到了沈熠刚才的话是在夸她,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可很快,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脸色变得很是紧张,大叫一声道:“唉呀,大事不好了!”然后便急匆匆地向沈熠施了一礼,转身朝着西厢房的一个屋子跑去。
豆蔻这突然怪异的举动再一次引起了沈熠的关注。这一次,他决定亲自跟上去一探究竟。
紧跟着豆蔻的背影,沈熠看到她偷偷地进了一个房间。怀着好奇之心,沈熠来到了门口,小心翼翼地将耳朵靠了上去,想听听屋内的动静。毕竟这个名叫“豆蔻”的小丫鬟太奇怪了。
“芸儿姐姐,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路上碰见了少爷,不过你放心,少爷非但没追问我拿了什么,还答应我过几天带我去同安县呢,到时候又可以吃到季婶做的饭了。你都不知道,自从你们去了同安县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好吃的饭了。”这声音正是刚才的豆蔻发出来的。
“你这个馋猫,去同安县就是为了这个啊。”房间内传出了芸儿的声音,“行了,快把我要的伤药和纱布拿来,赶紧给这只小兔子包扎一下。要是再拖下去,它可就要流血而亡了。”
“哦,好的。芸儿姐姐,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啊,千万不能让少爷知道。”豆蔻叮咛道。
“放心吧。”芸儿承诺道。随后,房间内就没有了对话的声音,只听到一阵阵的剪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