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沉默了片刻,像是冷静下来了,但他并没有回答沈熠的问题,反而问道:“小师弟,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若不趁早将幕后之人一网打尽,必定遗或不小。”
“师兄莫要着急,容我仔细思考一番!”沈熠沉吟道,“打蛇打七寸,我们要么不出手,要么就直捣黄龙,千万不能给对方留下周旋的机会。师兄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等我想好了,一定派人通知你后续的计划。不过在此之前,师兄万万不可冲动。”
“我知道了。”玄策低声道,“那就听小师弟的安排,我先回去了,一定要记得通知我。”
“师兄放心吧!”沈熠保证道。说着他不自觉地又看了一遍那张纸条,心里面一阵憋闷。
在圣朝,牙行按照其经营的业务,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其一是经手房地产买卖的,叫作“庄宅牙行”;其二是经手人口买卖的,叫作“生口牙行”;其三是经手牲口买卖的,叫作“五畜牙行”。《圣律》要求,生口牙行只能经手奴、贱两籍之人的买卖,绝不能买卖良籍之人。但按照玄策上午偷听到的消息以及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初步可以确定,博古行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种庄宅牙行,更像是一个以买卖良籍之人为核心的生口牙行。这些被买卖的良籍之人并不是成了奴仆或娼妓,而是被用作药物实验,甚至还有孩童。这才是最令他生气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同安县甚至整个圣朝,这些年应该“消失”了很多人吧。
呆坐了许久之后,沈熠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先设法设法查出来主持这桩肮脏的生意的幕后之人,如果朝廷到时候不能给这些无辜的人一个公道,他就只能越俎代庖了。别的不说,就冲他这个“同安县子”的名号,他也该为封地内的这些封户谋得一丝活路。但现在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手里没有那么专业的探查人员。看来,他只能向沈泓求援了。
主意一定,沈熠便开始写起信来,除了向沈泓讨要一些专业人才外,他还拜托沈泓帮他查查博古行的东家究竟是谁。除此之外,他还给赵文秀、沈煖、姜姝和两位师姐等人各写了一封信。内容也很简单,多是些这两天发生的事,却表达了他对众人的情意。
写好了信,封上火蜡。沈熠叫来陈志,让他亲自将信送回京都,务必亲手交到众人手上。尤其是写给沈泓的那封信,更是重中之重,千万不可马虎大意。直觉告诉他,隐藏在博古行背后的那个丧心病狂的人,必定在朝中有着较高的地位。这种违反《圣律》的事,一旦东窗事发,轻则全家处死,重则夷三族,普通人绝不会有这种胆量和魄力。
陈志见沈熠神情严肃,知道这封信事关重大,自然不敢犹豫,领命之后便交了护院总管之职,到后院牵了一匹沈熠成亲时沈泓所赠的良驹,顾不得头顶上的大太阳,匆忙赶往京都。
申时中,外出宣传招工的阿财终于回来了,他先是简单汇报了一下招工告示的事,然后详细介绍了关于两块地皮的实际情况以及周边现有的商业活动。
沈熠仔细地听着,发现与他所了解得丝毫不差,这才放下心来。毕竟在买这两块地皮前,他可是初来乍到,只是冲着博古行的名声去的。虽说他相信博古行不敢轻易骗他,但还是让阿财实地考察了一下。要是没被骗,那自然最好不过;可要是被骗了,他可要好好算算账了。
“对了,阿财,你如今可是家里的大管家了,也该叫个正经的名字了。”沈熠突然笑道,“你本名叫什么,以后我就叫你本名吧!若是一直叫你阿财,其他下人会不自觉地看轻你的。”
阿财闻言,神情有些为难,纠结了片刻方道:“回少爷,奴才本命苟旺财。老夫人当初将奴才买回来后,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这才一直叫奴才‘阿财’的。”
沈熠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被这个名字逗得乐不可支,接连大笑了好几声才强行憋住笑意,忍不住吐槽道:“这叫什么名字?你老子怎么回事?取这种名字不是糟践人吗?”
“回少爷,这个名字不是家里人取的。”阿财低着头,红着脸解释道,“奴才从小便被卖到了牙行,这个名字是牙行的苟掌柜给起的,奴才与那些同一批被卖掉的都人跟了他的姓。”
沈熠闻言,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此刻的他只觉得惭愧,暗道自己不该拿阿财的名字打趣,沉思了片刻后道:“抱歉,阿财,我不该笑你的的名字的。既然你没办法跟家里人姓,那就跟着我姓吧。你如今是我沈熠的大管家,那便是沈家的一份子。这样吧,我就自作主张一回,替你取个名字,唔……就叫‘沈望’如何?希望你以后能有更好的声望。”
“少爷,这个名字使不得。”阿财急忙道,“少爷能为奴才赐名,奴才感激不尽,只是这一个字的名字,奴才这种身份,实在是承受不起,还望少爷另赐一个两个字的名字吧!”
听到阿财的话,沈熠不由得一愣,怎么起个名字还要讲究字数,这不神经病吗。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许久之后,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最早要追溯到前朝世宗皇帝当政时了。沈熠刚来到圣朝时,由于闷得无聊,便翻阅了宿主书房里的的藏书。他曾在宿主的藏书中看到过,三百年前,前朝世宗皇帝以藩王身份承继大统。为了巩固统治和加强管理,他接受了宠臣卫辽的建议,进行了一系列荒唐无比的改革,其中就包括这项被后人诟病的姓名改革。由于他的生身父母均为复姓单名,为了避讳,竟然勒令全天下商、奴、贱三籍之人均不得姓复姓、取单名;良籍之人虽可取单名,但不得姓复姓。由于彼时的前朝国力正盛,统治森严,良、商、奴、贱四籍之人虽然对此表示不满,但也无力反抗,因而这一荒唐的政令一直延续到前朝覆灭。
圣朝初立之时,由于其一直打着前朝正统的旗号,对于这种荒唐的政令也就继承了下来。直到立国后第十年,太祖皇帝赵景身陷沉疴,久治不愈,昏迷不醒。太医署上下急得团团转却始终无能为力,只得向全国甚至周边四国寻求能人异士,希望能治好赵景。时有来自楚国的风水术士入京,称赵景此病乃宫中五行失和、阴阳失调所致,一是因为秦暮岚周荧的名讳中含有五行之“火”,压制住了赵景的“水”命;二是因为女为阴、男为阳,可如今阴阳两方的名讳都是两个字,两者结合在一起,无法实现五行圆满。因此,赵景想要痊愈,周荧需将其名讳改为不含火的三个字,从而实现“二加三”的五行圆满和阴阳双方的调和。
面对这种情形,秦暮岚周荧谨奉“出嫁从夫”的道德要求,率先改名为周婉滢,甚至责令后宫其他嫔妃和公主也要改名。令人没想到的是,经过这场轰轰烈烈的改名运动后,赵景的身体竟然真的好转了,甚至活到了六十七岁。对于一个在战场上搏杀的开国皇帝而言,能够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一件足以为人称道的大喜事了。也正是因为此事,《圣律》又对皇室女子作出了取名要求。后来,朝廷由于局势原因,不得不取消商籍,将其并入了良籍,同时允许良籍之人姓复姓、取单名,但针对奴、贱两籍之人取名的恶政却从未做出过改变。
想起了这件事后,沈熠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果然这世上没有最荒唐的事,只有更荒唐的事。但《圣律》摆在面前,他目前也无法改变这种现状,只能无奈认命了。
“也罢,那就叫你‘沈德良’吧。你品德纯良,这个名字很符合你的为人。”沈熠想了想道,“记住,从今以后,你就只有这一个名字。当然,为了方便称呼,我会暂时叫你阿良。至于阿财这个称呼,从今天起,彻底就变成过去了,记住了吗?”
“是,少爷!奴才多谢少爷赐名!”以前的阿财、如今的沈德良深深地拜了一拜。若不是沈熠不许他们这些下人下跪,就凭着这个赐名的恩德,他一定要给沈熠磕个头才行。
“好了,还有什么好谢的。”沈熠扶起沈德良,吩咐道,“陈志被我派回京都送信去了,他已经移交了护院总管一职。你等下去安排人暂代此职,务必做好府里的防卫,尤其是后院,明白吗?蒲冶等人现在研究的东西关系到我的发财大计,千万不能出事。”
“少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安排!”沈德良的声音非常洪亮,听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安排好这些琐事之后,沈熠踱着步子回到了卧室。隔着窗子,他发现自己的小娇妻此刻正靠在软榻上看书,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里。他本想吓唬一下赵云溪,可见赵云溪如此专注,生怕给吓出个好歹来,于是轻咳了几声,笑道:“小九,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听是沈熠的声音,赵云溪急忙将手里的书藏到背后,有些紧张地道:“夫君,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吓我一跳。那位三师兄找你有何要事,怎地去了这么久?”
“也没什么要紧事。”沈熠道。赵云溪以前的生活令他很是心疼,如今终于有了新生活,他自然不愿让赵云溪知道那些肮脏的事,只希望他的小九此后能够过得轻松自由、无忧无虑。
夫妻俩也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生意上的事。赵云溪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她却听说了沈熠的商业计划,知道沈熠所图甚大。只是在同安县这种地方,定然有很长的路要走。别的且不说,光是这两座商业大楼,按照目前的人力规划和材料配备,就需要小半年的时间才能建起来。此外还要考虑商品转运和市场开拓等问题,这些可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两人聊得正欢时,芸儿走了进来,说是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食材,烤肉架子也安好了。
“小九,走吧,我们先去吃东西,这些事晚上再说!”沈熠站起身来,牵着赵云溪的手,笑嘻嘻地道,“对了,乖丫头,去把你带来的啤酒找出来,再拿些冰块过来!让小九尝尝鲜!”
太阳此时已经落山了,院子中夜色朦胧,沈熠命人掌起了灯,一众人围坐在烤肉架子旁,有说有笑地吃着。沈熠、赵云溪及道宗的三位师兄坐在一起,芸儿、文竹、兰儿、沈德良和季婶凑在一起,云深院的其他下人聚在一起,彼此各吃各的、互不干扰,倒也显得轻松自在。
“夫君,这就是啤酒吗?味道虽然不用于清酒,但与烤肉搭配起来,倒是另有一番风味。”赵云溪浅尝了一口冰镇啤酒,又美美地吃了一口炭烤五花肉,略一回味,若有所思地评价道。
“小九说得极对!”沈熠也破天荒地给自己倒了一点啤酒,抿了一口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儿是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当然,火锅也行,吃的就是这个氛围。”
“小师弟此言倒是挺符合我道宗的理念的。不论是吃烤肉还是吃火锅,只要能让我们的心情愉悦、精神舒畅,那就是最好的美食。”玄封这时接过话茬,微笑道,“其实,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什么非黑即白,只要合理地能解决问题,用什么方法并不重要。”
“师兄说的是。不管黑猫白猫,只要能抓住老鼠,那就是好猫!”沈熠借用了邓公的话。
玄策由于一直牵挂着博古行买卖人口的事,只简单地吃了两口便没了胃口,默默地听着沈熠和玄封在闲聊。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不停地在犯嘀咕,不知道沈熠到底有没有想到办法。
“三师兄,莫不是今晚的食材不合你的胃口?要不让厨房给你做些喜欢吃的。”赵云溪这时注意到了玄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问道。若是以前,她肯定是要称呼玄策道长的。可如今与沈熠成了亲,自然要改变称呼,按照沈熠的叫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