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太安城。
北门城墙之上,年轻却浑身缠绕着死气的皇帝负手而立,淡淡开口,“你真是出人意料,大莽没想到你会来这么一手,我也没有想到。”
“你不懂我的心情,我现在就像玩游戏,反正结局都是输,那还不如怎么开心怎么玩。”北苍王洛风用玩笑话的语气说,“有个疯子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杀人,既然都是杀人,那挑起战争的一方总是理亏的,尽量死他们的人吧。”
皇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是这么会占理。”
“人嘛,活着总得替自己找补,让别人难受。”洛风笑了笑,“我说你们当皇帝的有点不好,刚坐上那把椅子就开始修坟,那不是咒自己早死。”
“看吧,你快死了,多晦气一事。”
站在两个年轻人身后,已是暮年的太安府尹浑身战栗,他早就听说北苍王与圣上亲同好友,胜似兄弟,却没想到北苍王在圣上面前如此随意。
“你这话可别出去说去,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谁也不能改,要是让那些老学究听着了,又得吵吵了。”
“大莽人都快来了,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骂我?”洛风不屑一顾。
“要不你试试?”皇帝开玩笑说,“我赌他们很有兴趣。”皇帝又说,“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不走了,妻儿老小都带回来了。”洛风耸了耸肩膀,“我要不就跟左拥右抱,看举国沦丧,要不就冲上去决一死战,把血流干,就这两条路,没得选。”
“我其实很想你能左拥右抱,谈笑风生,我快死了,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你死。”皇帝神情落寞,“但很显然,你做不到。”
“今晚去我家吃饭吧,换身衣服,别整那么大排场,家里孩子好几个,别吓着了。”洛风拍了拍皇帝肩膀,转身走了。
开元二年四月底,沛州江南大营二十万江南军南下,经大理直扑大莽西境,一路以战养战,将大莽西境搅和地天翻地覆。
彼时大莽举国之兵要不在攻打北苍,要不就在攻打北苍的路上,谁也没有想到大炎会来这么一手釜底抽薪。
向来讲究以德服人的大炎军队不再仁慈,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杀人抢粮干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无奈之下,大莽只得分兵回防,再不管那二十万条疯狗,家都没了,还打什么北苍,攻什么大炎。
大莽西境,不知名一村庄,方才结束一场摧枯拉朽战斗的士兵举着火把,点燃了房屋。
经过小半年的屠杀,叶旬对这一幕已经不再动容。
他还记得当初他问永威将军,滥杀无辜的军队,迟早会忘记军法,不受控制,永威将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上画着一只马车轱辘。
“王爷的意思,只要有车轱辘高的,一律杀无赦。”
他依旧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背后刺入骨髓的寒意。
“将军,一共收集粮食三百余斤,羊十头,牛两头,鸡四十余只。”
叶旬点点头,“知道了,回营。”
回到大营,无数女子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传到叶旬耳中,他冷着脸,装作没有听见。
战打到今天,很多事情他已经管不了了。
所有士兵都知道自己是一支没有后援没有补给的军队,死或许就是明天的事情,那不如趁活着,及时行乐。
“将军!”
叶旬走入大帐,抱拳行礼,低头看着地上两个被堵着嘴巴的两个大莽少女,眼角扯了扯。
“刚才送来的,孝敬我的,他们还知道我是他们的主帅,这一点不错。”永威将军张铎看着叶旬,笑了笑。
“将军,咱们真的不管吗?”叶旬问。
“管?怎么管?”张铎说,“他们的兽性已经彻底释放,如果咱们执行军法,信不信他们能集体哗变。”
“战打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我能做的,唯有让他们记住,他们是大炎人。”
叶旬忍不住叹息一声,“王爷最近来信了吗?有没有新指示?”
“没有。”张铎起身走到桌案边,“叶旬你过来,大莽的十万人已经距离咱们不远了,接下来咱们的日子要更苦一点了。”
......
北苍王府,这座原属于上一任巡城司主官虞世南的老宅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笑声不断。
盛兰方才回家,去接了爹娘过来。
原本盛宏盛大人听说今日圣上也来参加家宴,打死不愿过来,直到盛兰说出,“爹,王爷说了,今儿圣上不是圣上,吃饭的时候都得站着给您敬酒。”盛宏才诚惶诚恐跟着女儿上了马车。
他打的主意自然不是什么让圣上给他敬酒,而是要好好规劝自己的女婿北苍王,不可对圣上不敬,俞越了君臣之礼。
朱灵最是开心,在她眼里,一家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团圆过,当今圣上的三哥哥,她也好久不曾见面了。
宋晚心事重重,掩饰的很好,不过还是被人看了出来。
“晚儿,你不开心。”吴素开门见山说。
“嗯?不是不开心,是担心。”宋晚温柔一笑,看着吴素,“王爷心里藏了事,谁也没说。”
“也没跟我说,我只是猜。”吴素回应,“有大事要发生了。”
宋晚点点头,她不清楚是什么大事,但知道,是能要了她夫君命的大事。
“晚儿姐姐,圣上他到了,咱们快去见礼。”朱灵跑了过来,一手一个,挽起吴素和宋晚,“王爷今天很开心呢,回来一直在逗几个孩子玩。”
宋晚笑了笑,吴素面无表情。
“记住了,待会一起说,欢迎光临!”洛风站在门口,面对着一大家子莺莺燕燕,“声音齐一些,这样显得咱家热情!”
众人都知道北苍王是孩子心态,纷纷微笑点头。
已经无人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有人都知道,客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