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苍王洛风到白鹿书院的那一天,江南书院院长宋儒恰好抵达太安。
两人在书院不期而遇,双方都很意外。
宋儒是宋晚的亲爷爷,洛风也该跟着叫一声爷爷。
在这种事情上,洛风向来是不拘小节的,恭敬叫上了‘爷爷’。
“王爷,你是想问为何我会来这?”
洛风毫不犹豫点了点头,江南书院的院长孤身一人来白鹿书院,不太像学术交流。
宋儒笑了笑,“王爷,不知附近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我慢慢详谈。”
洛风思考了一下,想到一处。
不一会儿,宋儒看着洛风带他来的地方,不禁哑然,这是一处破败不堪的古城楼,杂草丛生,乱枝横陈。
“这个地方是白子虚带我来的,特别之处得要登上去才看得出。”
洛风说完,抓住宋儒胳膊,一跃而上。
“再过一会儿,阁中宿醉的娘子就会起床,美人推窗,总有几分春光乍泄,这便是此地特别之处。”
洛风搬了一块石头,坐下后抬手指向西边,认真解释。
宋儒虽是一把年纪,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转眼也就明白个中趣味,只是有些意外,已故的白先生会有这种不为人知的爱好。
“有趣,没想到白先生还是这么个有趣的人。”
宋儒也搬了一块残砖坐下,目光看向西边还是闭着的窗,“王爷,晚儿在北苍过得如何?”
洛风扭头,“晚儿与江南书信不断,爷爷不知道吗?”
宋儒苦笑,“那丫头,哪里是会在书信里说家常的人,她倒是次次问我身体,不曾谈及自己。”
“晚儿跟着我,挺辛苦的,若是嫁个寻常富贵人家,要自在许多。”
“王爷是真这么觉得吗?”
“没有吧,觉得亏欠,所以这么说。”
宋儒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就好,若王爷真这么想,那晚儿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好过了。”
“女子把自己托付给一个不懂她的人,是不幸的。”
宋儒的声音低沉而又悠长,带着老者独有的历经沧桑的韵味,洛风突然觉得一阵亲切,扭头笑了笑,“爷爷,晚儿跟着我,一天王妃该过的日子还没过,已经很不幸了啊。”
“哈哈,你知道就好,待天下太平了,别亏待晚儿。”
“天下太平了,一家人去江南挺好的,山清水秀风景好,日子不会太无聊。”洛风感慨。
“是啊,多好!”宋儒跟着感慨了一句。
太阳缓缓而落,满地斜阳,一声声吱呀响起,阁中娘子纷纷推开窗,双双玉藕,点点雪白。
“爷爷,风景不错吧。”洛风目不转睛,打趣了一句。
宋儒轻咳一声,“还......不错。”
“江南书院的院长,孤身一人到白鹿书院,爷爷你是要来接手白鹿书院的吗?”
宋儒沉吟,“是的,书院李夫子前些日子去江南书院找到了我,委托了此事。”
洛风沉默,李夫子去找宋儒,托付白鹿,这是什么个逻辑?
一个数百年谋划要毁了人间证道成仙的疯子,良心未泯遵循传统要替白鹿书院找一个靠谱的掌舵人?
怎么想都觉得怪异啊。
“李夫子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
“天下读书人一心求道,而你宋儒是最合适的扶道人。”
宋儒知道北苍王洛风因为什么而沉默,可在他看来,李夫子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白鹿书院不可以荒废,因而他同意了。
“爷爷,你来这边,江南那边怎么办?”洛风问。
“江南书院那边事不多,我走时已安排好了人。”
宋儒这时从袖中抽出一本书,递到了洛风跟前,“这是白先生留下来的。”
洛风接过,《传习录》三个字显而易见,他没有翻开,而是放到了怀里,“谢谢爷爷。”
宋儒摆了摆手,“这是刊印出来的第一批,我着人送了一些去北苍。”
“与那些书同去的,还有两百江南学子。”
洛风闻言,起身恭敬行了一礼,“洛风代北苍数百万军民,谢过宋院长。”
宋儒跟着起身,扶起了洛风,“王爷言重了,宋儒不敢贪功,那两百学子,是追随白先生而去。”
“《传习录》教人要致良知,国家有难,读书人岂可畏缩人后,北苍是大炎国土,北苍要死人,不能不死读书人。”
洛风神情端重,“宋院长放心,我会尽力保障每一位学子安全归来。”
宋儒摇了摇头,“王爷无需在此事上多做,那些学子是在践行读书人的道,王爷不可干预。”
“白鹿书院这边,我初来乍到,不过想来这里是白先生传道之地,追随者不会少。”
洛风这时把怀中的那本《传习录》拿出来端详,神色有些凝重。
白子虚已经死了,可好像又无处不在。
“王爷,战阵之事我并不甚懂,对北苍的未来,有一私家之言。”
“宋院长请讲。”
宋儒认真想了一下,方才看着洛风,“北苍千里之地可尽失,但北苍数百万军民不可死。”
“存人失地,人地皆可得,然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待到来年风吹日暖,大莽必然来势汹汹,北苍没有必要硬抗。”
“一路往南,北苍无处不可纳粮,然大莽一路往南,路遥马艰,粒粒皆辛。”
宋儒一番话让洛风有些意外,果然智慧是不分时代的,只是在冷兵器时代玩游击战那一套,还是有待商榷。
“爷爷,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天色不早,盛府今晚有场家宴,一起去吧,权当孙女婿为您接风了。”
宋儒爽朗一笑,“只要不叨扰,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下了城楼,一路朝盛府而去,斜阳将一老一少的身影拉的老长。
然而在这一刻的北苍王府,宋晚看完手中的一封密信,向来沉稳的她隐隐快要支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