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静观三息才伸手接剑,轻笑道:“老先生藏藏掖掖言不由衷啊,这般虚意令本官很是为难啊。如今本官正在追查要犯,尔等若不能脱去嫌疑,说不得先要到大牢走一走了。”
张县尉将寒鲤剑轻置在桌前,右手轻叩桌沿儿,耐心十足。
“您看老朽这张嘴,讨打。这柄宝剑由铸剑良师打造,剑材优良,主材为百锻好铁,辅材是四两多的冰铜,铸剑工艺偏门,小老儿猜测是北地烧石炭的融炼工艺,剑鞘蒙皮是海鱼皮,货值达八百两雪花银。官爷?”
“继续。”麻子心中惊异不已,面色不改。未料到只是街头上一次寻常例行盘问,还能捞到一条“大鱼”。
这算命的老瞎子还会品剑?他不会是江湖中罕见的品剑师吧?一位行走江湖隐藏身份冒充算命先生的品剑师?嗯哼?
算命老瞎子这回可算是栽跟头了,他本以为是官爷横行霸道讹人钱财呢。结果不是。
他以为对方想探他身底呢。是的。
他以为对方对他品剑师的身份有几分猜测呢,对算命这身份也质疑呢。是的。
他以为官爷已经知晓他暗藏品剑师的身份了,想让他识点抬举呢。不是,瞎猫撞见死耗子,巧了这事。
一切都是他脑补的。
这老瞎子江湖阅历丰富,经历太多,心思重,爱脑补,可不就栽咯。
历经沧桑的江湖老鸟翻船咯,落在一“江湖小白”手中,滑稽,有趣啊。
“哎,小老儿方才一时口快,言辞欠妥。此剑剑长三尺有三,平脊六面,双刃直剑。至于他的前主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此剑百炼精钢作坯,北海冰铜四两八钱为辅材,采用熔三回四工艺重复淬除杂质汲取冰铜精华,千锤百炼铸磨成剑;剑鞘主材北地百年雪松木芯,蒙皮取材于北地寒海乌鳇的脊背鱼皮,气机鳞鱼成相,应出自北地铸剑大家,此剑品阶五品上,其货值难估。额,此剑若名寒鲤最佳,官爷可否满意?”算命老瞎子一口气将评鉴吐完,白浊眼瞳直勾勾盯视张县尉一动不动。
门口静候多时的薛捕头,闻语后渐渐松懈气血运转,右手松开刀柄。
“尚可。既然老先生置办这身行头走南闯北的,打着报君知,扛着算命幡,于市井中卜算时运逍遥红尘,那便帮本官看看手相。本官近日欲行一桩大事,成否?吉利在何方?”麻子将左手贴在老瞎子手上。
老瞎子闻声微笑不语,心中巨石渐渐落定,翻手将麻子的左手捏住,上下其手,欲全方位摸索个遍。
可惜啊,麻子只给了他两息功夫便嗖地抽手缩回。
再不抽回的话,一旁守卫的薛捕头就要出声制止了。小郎君的手摸一下就行了,算命而已,想摸索个不停也该让大家闺秀的高门小姐来。
糟老头子坏得很诶。
张县尉倏地抽手,给心思重重的老瞎子来了个措手不及,不过想知道的已经有个大概了。起码爷俩没有大麻烦咯,反而还能逢凶化吉呢。
“官爷骨相清奇,天人之资啊,想必官爷颜貌清秀可嘉,文采飞扬,是位饱读诗书的远志之士。额。。。”老瞎子被自己的摸骨惊到了,还好闯荡江湖多年定力不凡,胸有万千惊雷而色不变。
经过方才那一摸,双手探得一丝张县尉的气机在老瞎子脑海中幻化成象:满天风雷交加,玄红煞云翻滚如海,一尊巨人盘坐在火山口,周身离火炎炎,头顶煞云凝结成雨。
本是水火难容之象,该是火山喷涌不止,天雨滂沱不息才是。此间景象竟有水火相容至并济之异象,融洽万分,世间奇异啊。
老瞎子深深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口中的花词不要钱得往外扔,“额。。。官爷本是纯心良善,近日日理万机却血光映日,所行之事可谓杀心大起,荡除凡间魑魅魍魉,还得人间朗朗乾坤大明啊。小老儿敬佩!额,嘶额。欲成大事者利在西方。西方主杀,官爷少不得身沐恶血,不过贤主自有天助,此事能成,吉,大成。不过,成时须万万小心啊,吉凶常伴,西方亦有失啊。”
老瞎子破罐破摔,批语十有八九是真吐露了。
此非往日算命所为,绝无半点藏藏掖掖,天机泄之七八反噬时,想必事主扛得起,毕竟是身怀大气运之人。至于自个儿,今日三卦算是废了,一卦顶十卦,起码老瞎子本月里是绝不算命出摊了。
麻子闻罢,盯看老瞎子的几息后,“老薛,带走。告诉于大哥,好生接待,银钱找县君支取。”
“喏!”
进来的两位捕快将算命爷俩儿请去“牢狱几日游”。
薛捕头目送人影走远后回身进店,来到县尉跟前站定。
“小郎君,这爷俩不是脱了嫌疑吗?怎地?”
“哎呀老薛啊,你也瞅见了,这位瞎先生肚里有货啊,不光会算命摸相还会鉴物,连这柄寒鲤剑的前主人都能算的出来。啧啧,何老哥喂,让他知道这柄剑的评语后该多伤心啊。呵呵,本官未想到只是寻常例问,也能扎到大鱼。咱好不容易逮到一条,不好好招待一番,顺便薅薅羊毛,给弟兄们整些护身的福利,嗯?”麻子以手托桌,摸着下巴惬意道。
这捡宝跟种地打渔一样,收获的喜悦是相通的,高兴,从脚后跟儿窜到天灵盖儿的那股爽劲儿的高兴。
“是是,还是小郎君体恤弟兄们,回头我给于刑头说声,说啥也让他们住上几天胖上几斤,瞅那小家伙骨瘦粼粼可怜的。不过县君闻后不会伤心,反而会热情招待那瞎先生品鉴下他的珍藏。”薛捕头知晓县尉此举深意后打趣道。
“嘿嘿,招待就招待,两不误嘛。走,回衙,会会咱的官家特许,黑冰台秘卫。”麻子起身甩袖去尘,别剑出门。
。。。
“诶,官爷,这是要把咱往何处带啊,小老儿的行囊还寄存在别店呢。这这?”老瞎子觉得有点不对头。
“老仙家放妥了心,我们县尉绝非恶人。牢间冬暖夏凉,老仙家先委屈则个。”
“啊?这这。俺爷俩可是刚到贵地,真没犯事啊。”老瞎子一听要关进牢房,心里咯噔一下,完蛋咯。
牢房潮湿昏暗无光,怨煞凝结历年。就是一壮实后生关进去几天,出来后也会大病一场。自家爷俩这瘦胳膊老寒腿的,还冬暖夏凉?这不往死里逼吗?
哎,悔不该贪食,将手里仅剩的几枚铜子换了肉馅儿的大馕,导致自己出门测算吉利时手无一物。
哎,利在东方,贤主有福。哎,狗屁卦象!老瞎子对自己研修多年的命术怀疑起来。
到“冬暖夏凉”的牢房享福去咯。
小子胆子小,闻后早吓得腿软,踉踉跄跄引导师父如走向刑场般肃穆绝望,背影凄凉。
两位黑衣捕快见此不多作解释,到了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