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奉吩咐完，便转头对章小林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自打遇见你后，我是步步高升，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做东请大伙喝酒。”
章小林自从被罚到此地，灾星的帽子就一直没摘掉，难得被人夸一句福星，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唐朝奉真是慧眼如炬，正好我们已经约好饭局，不如同去。”
开门做生意的人，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唐朝奉也没客气，笑呵呵道：“那我就厚着脸皮蹭上一顿。”
因当铺仓库东西繁杂多样，盘点查账的任务还需要好几天才能完成，唐朝奉便将事情交给手下处理，自己则和章小林等人来到一处酒肆。
门前早有候着的伙计将马匹牵至马厩，众人齐走进院子。
不愧是边境小镇，作为合阳镇名气最高、菜式最好的酒肆，一切都是粗犷风，什么亭台楼阁统统没有，就是普通几座双坡悬山式的大屋连着。
里面的陈设也极简单，大木桌配长条椅，四周墙上象征性地挂了几幅褪色的画聊作点缀。
没有雅致的装饰，更没有吹拉弹唱的伎女，只有几名来往送菜、搬酒的糙汉。
龙大当家一行人索性定了大包间，按理一般的酒肆茶楼都有菜单，想吃什么点什么，可众人坐下来，却发现无人招呼，也没有菜单，倍受冷落。
“小二，你不给菜单，咱们怎么点菜？”王富贵招来跑堂小二，很不满地抗议。
小二忙道歉，“不好意思，诸位想来是第一次，不知道敝店的规矩。”
龙大当家看天色，差不多要到小乙下值的时辰，他一会儿还要亲去请人，便急道：“早听说贵店不错，一直不得闲，今日慕名而来，不知道有什么规矩，且明说了吧。”
小二甩了甩肩上搭着的白布巾，笑道：“原是我的不是，客官有所不知，敝店的菜都是最新鲜的，但野味、河鲜都得靠老天吃饭，能买到什么真无法保证，所以没法给菜单。”
原来如此，章小林立刻明白，大楚的养殖业不太发达，很多肉类都得去菜市碰运气。
“那鸡鸭鹅、猪牛羊总一直有吧，为什么不卖这些菜式？”小钉子追问道。
小二继续好脾气地解释，“咱们东家最讲究品质，只挑市面上最好的食材，有什么做什么。”
看不出来，一座小小酒肆的品质要求这么严格，不过这样开盲盒似的菜肴，哪里留得住客人，倒不如做自助餐，有啥吃啥，随客人取用。
不过还不到饭点，大堂就已坐满了人，想来还是菜好，深得老饕客的欢心。
龙大当家遂问道：“那今天是什么菜式？又是什么价位？”
“客官今天好运气啊，今早河边才捞到的鱽鱼，还活蹦乱跳着呢，还有从北国私运来的山羯羊，做成的坑羊，那滋味……嘶~没得说。”
说罢，小二隐蔽地吸了吸口水，“另外还有各式菌子做成的山菌老母鸡汤……”
唐朝奉是位见多识广的吃货，鱽鱼和山羯羊的组合，正暗合着一个“鲜”字，闻言不觉食指大动。
“至于价格，客官们尽管放心，咱家店能在台城这一片站稳脚跟，靠得是物美价廉，”小二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俺们东家买菜惯会杀价的，客官只管告诉我有几人便成，小的好安排上菜。”
龙大当家虽然不差钱，但也不想当冤大头，听到小二如此说，便放下心来，“那先上些开胃小菜和酒水，大伙先吃着、喝着，我还得去请几位客人来。”
今早他便已和商人约下饭局，趁此机会正好和商户们联络下感情，另外还得去请小乙，算算时辰也该操练完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待龙大当家一离开，众人立刻放松说笑起来，虽然大当家和他们关系好，但他在与不在的氛围，还是有那么亿点点区别。
小二适时送上些小菜，只不过小菜并不小，份量都挺足的，俱都用大盘子装，透着一股豪气。
小钉子夸赞道：“这家店好，不像别的店，摆盘是好看，但不实惠啊。”
山寨众人对此纷纷表示赞同，王富贵道：“可不是，上回我在山下小镇吃碗牛肉面，打了个喷嚏，把面前的牛肉片都给吹飞了。”
众人齐笑，“吹飞了？你这不是打喷嚏，是打雷呀！”
“拜托你们搞清楚重点，是他家的牛肉片切得太薄了，估计那牛在店里待上一年，也不过是皮外伤，别笑啊，我真没骗你们。”
唐朝奉闻言笑着对章小林道：“说起来大楚的酒楼食肆，还属丰登楼有特色，只可惜竟然关张了。”
“大哥莫不是也是受害者？”
丰登楼的骗局只针对有钱人，而唐大朝奉的气质和身形都说明他正属此列，章小林不得不怀疑。
“嘶~谁让我就爱吃他们家那几口菜呢，要不也养不出这身肥膘来，不过相比银子这点损失来说，还是丰登楼倒闭，更让人难以接受。”
章小林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以后若是有机会，咱俩合伙开个自助式的酒楼，也叫丰登楼，哈哈~”
她越想越可乐，若果真如此，怕是人人都抱着将酒楼吃倒闭的想法而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达成所愿了。
说到做生意，唐朝奉很有兴趣，最近局势不稳，当铺的生意便好了许多，可钱放在库里不流通，只会慢慢贬值，不如索性拿来投资。
“章东家，这个自助酒楼怎么经营的，有啥特色吗？”
章小林当下便把现代的自助模式简略地介绍了一番，唐朝奉越听越心凉，这不是和京城码头上卖大饼的小店一样吗？人家还量大管饱呢。
“等等，让我捋捋，开家每人交些钱就可以吃饱的酒楼？章东家莫不是打算开善堂？若是如此，任再大的家业也得亏个底朝天。”
不说码头扛包的脚夫了，就算是普通农夫，饭量都大得惊人，除非只供应大饼、稀粥等主食，否则但凡上个荤菜，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章小林想想自己手上也没科技与狠活，更没有工业化的养殖产业，想要做成能盈利的自助式酒楼，还真得仔细合计一番。
“唐哥，此事暂时不急，等丰登楼这波热度过去了再说，”现在提起丰登楼，就尤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名声一旦坏了，想要扶起，可比登天还难。
也不知原本丰登楼原本的东家，这会儿躲在哪旮旯角落里正逍遥自在呢。
……
而江南沿海某地，一群人簇拥着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准备登上海船。
“阿嚏……”贵公子临上船时，却打了个喷嚏，身后的下人们忙探身问道：“莫不是最近正刮北风，公子受寒了？”
“不妨事，想来是晚上没盖被子，有些着凉，”听说有人惦念才会打喷嚏，贵公子也不知道是谁在想他，大概率是被他卷了银子跑路的苦主。
这事确实做得不太地道，他踏上跳板，深情地回望故国，“算了，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斗着吧，咱们去海外开开眼界。”
众下人齐躬身行礼，“圣上英明！”
不多时，几艘大船扬起白帆，向着传说中满是宝石和香料的国度出发。
……
合阳镇酒肆内，章小林准备进军餐饮业的计划胎死腹中，但唐大朝奉已经和按时赴约的商人们，热络地聊起抵押贷款业务。
因两国即将开战，原本的边关榷场已全部关闭，但百姓们总归是要生活的。
尤其是对于物资匮乏的北国百姓来说，没有大楚提供的茶叶、布料、粮食等物，生活简直糟透了。
再加上边境大量的士兵和其随行家属，进一步刺激了对生活必需品的需求，种种因素下，使得边境的商业异常繁荣。
唐大朝奉毕竟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趁此机会和商户们谈合作。
商人急需大量资金收购商品，而唐大朝奉也可将当铺的钱拿去放贷，赚取高额利息，这种做法叫共赢。
当然钱不能白给，还得有抵押物，这部分可以是货物，也可以是房产、地产等等，总归当铺不会亏本。
待到小乙和龙大当家联袂而来时，几人的业务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小乙来啦，快入座，怎地校尉没来？”商人们热情地站起身，拉开椅子请他上座。
别看小乙只是身份低下的小兵，但双方合作这么多年，若不是小乙等边境巡检们睁只眼、闭只眼，大伙哪里能发财。
小乙推辞不过，只得坐于上首，他擦了擦汗解释道：“现在可不比以往，自从辛将军来了，日日都要操练，咱校尉还跟在将军身边当差，哪有轻闲日子？”
商人们忙点头应是，“是挺辛苦的，上回我还看见他去台城送货呢。”
小乙笑笑，“大家也都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也就不遮掩了，如今两国陈兵日久，北国人能忍，咱们大军可熬不下去，不做生意，可怎么活呢？”
“说的也是呢。”
商人们的消息很灵通，早已打听到，军饷、粮草压根就没有按时、足量的发放。
随着时间推移，大楚军队后勤的压力越来越大，而国库日渐空虚，待到天寒地冻之时，士兵们怕是要挨冻、受饿。
辛将军因在平化靠着酒库和茶园狠赚了一笔，便也决定将原来巡查走私的小队，就地改换成贸易小队。
校尉便开始了苦逼的经商之路，不过幸好他有军方大佬支持，来回走城过府的，没人敢查货，更加没有人敢拦着收税。
龙大当家挥手让小二开始上菜，便举杯先敬了一杯，“小乙哥，你看这仗还能打起来吗？”
这也是众人关心的话题，毕竟大伙都家大业大的，真要打起来也好收拾些金银细软跑路。
小乙将酒一饮而尽，看了看门口无人，便小声道：“还真别说，这次北军来势汹汹，但到现在还没打起来，属实有些奇怪。”
有商人小心翼翼问道：“不是听说朝廷派了和谈使吗？想是这个原因，让北国有所忌惮。”
朝廷那些重臣个个老奸巨滑，算盘打得挺精，反正两国大战要花钱，和谈也要花钱，倒不如直接花钱买和平，还能避免生灵涂炭，多好的事啊！
想来这次和谈亦是如此，就是不知道北国的胃口好不好了。
小乙挟了一筷子脆爽萝卜丝，抿了一口小酒，满足地叹了口气，这家店除了装修太次、格调不高，菜做得是真好，有滋有味的。
“各位有所不知，那和谈使者中有一位高公子，你们知道他是谁吧？”小乙故作神秘道。
高公子乃是高太师的好大儿，鼎鼎大名的探花郎，不仅文采好，长得也不错，可比那败家子高小衙内好多了。
商人虽早有听闻，但还是好奇地问道：“他是谁？”
“他呀~谁也不是，和谈这种大事，当然得他爹高太师或是副相去才能做主，区区一个高公子，人皇帝见都不见他。”
小乙继续道：“到如今，北国那边也没主动派人和谈，但也没继续挥军南下，所以这事才不对劲啊。”
大楚的后勤压力挺大，但北国的压力并不是没有，哪能这样天天守在边境。
商人们叹息一阵，“这国家大事，咱也看不明白，还是趁着时局，多赚些银钱才是正经。”
“有些小道消息传来，不知道你们听到了没？”其中一位商人小声说道，但因小二端菜上来，他便闭口不言，其他商人也没追问。
小二唱完菜名，略略讲解食材用料，便带人出去，临走前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门。
“啥小道消息？你倒是说呀！”
那商人见众人追问，这才极小心地说道：“听说，北国军队已经将咱们圣上和皇亲国戚，还有一干重臣，全都掳走了。”
其他人愣了一会儿，俱都摇头失笑，“就算现在流言满天飞，咱们辨不了真假，但这个也假得太过分了。”
龙大当家肯定道：“这个消息是假的。”
其他商人一听，便放下心，“就是说嘛，龙兄才从京城来，他的话肯定没错，再说北国怎么可能攻下京城，真当咱们大楚无人吗？”
“是假的，”章小林适时补充，“皇帝没被掳走，但其他重臣就没这个好运气了。”
小乙正挟菜呢，当下惊得鸡腿掉下来，“不可能吧？北国当真杀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还好……至少皇帝还在，呵呵。”
只要正统还在，朝廷里的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们，被掳走了更好，反正大楚啥都缺，就不缺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皇帝也不在。”章小林摊开双手，无奈道：“但也不知他的下落，听说是跑了。”
“咳咳……”唐大朝奉被食物呛到喉咙，咳得脸红脖子粗。
龙大当家扬起大蒲扇一般的手，狠狠在他后背一拍，一块菌子喷出来，在地上滚动了几圈，方才停下。
“额滴神，这不是要了咱的老命吗？”唐朝奉眼泪汪汪道：“咱大楚这是要亡了啊。”
他才从京城出来，还只当皇帝染了风寒，却没想到是下落不明，这消息要是让北国人知道，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可纸最终包不住火，不管消息封闭得多严实，北国人最终还是会知道的，届时安排一个假皇帝，真是跳到金沙河也洗不清了。
除非朝廷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选出新帝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