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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乙妻子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小摊贩见他们一群人长得凶神恶煞,以为是兵痞子,忙厉声喝斥。

为免被误会,龙大当家赶紧解释,“别激动,贵人多忘事啊,上回我们还见过的。”

“看着是有些眼熟,好汉贵姓?可是来找我家掌柜的。”小乙妻子说话还挺温柔。

龙大当家一行人经历风吹雨打,最近皮肤确实糙了点,两人不过一面之缘,一时没认出也正常。

“不免贵,姓龙。”

小乙妻子恍然大悟,“哦,可是龙大当家?”

“正是在下。”龙大当家心道还好,若是她再说不认得,旁边虎视眈眈的小贩们怕是会英雄救美。

“对了,你有一样东西还搁在屋里呢,可知是何物?”

这是要核对信息了,龙大当家老实回道:“是一张皮货的当票。”

小乙妻见他答对,便将摊子上的绣品,一股脑地收进挎篮内,她谢过周围的小贩后,带着龙大当家一行人又回到自家。

“这张当票已经放了许久,算算日子也到期了,好在是活当,倒也不打紧。”小乙妻将收好的当票交给龙大当家。

按照当铺里的规则,活当的东西就算到期后,仍会由当铺暗中多放置两月,以备客户随时来赎,算是这个行当,为数不多的善心之举。

待龙大当家问清小乙何时下值后,便又带着众人往当铺走去。

好家伙,这条路众人都来来回回走好几趟了,惹得巡检士兵们频频侧目,要不是见他们身上都挂着腰牌,怕是又要被当成探子抓起来。

章小林远远就看到当铺门前,高挂着“解”字招幌,“咦,难道是连锁店?”

怎地这些当铺都差不多样式,汾城、京城都是如此,便是合阳镇也不能免俗。

当铺占地虽大,但多是库房,而负责接待的柜台却窄小,进不了太多人,索性由龙大当家独自进去验票,其余人等收拾好绳索、行囊等物,等着一会儿将皮货运走。

说起来,将皮货送到当铺保管最是稳妥,否则没有专门仓库存放,昂贵的皮草极易被虫蛀鼠咬。

正当众人在外耐心等待的时候,却听见里面吵闹起来。

众人绕过屏风,往里探头一看,却是龙大当家抓着伙计的衣领,怒道:“你咋不去抢?不过是超期几天,为何不肯让俺赎回?”

伙计的脾气也不太好,“你们这单已到期,就不允你们赎回,能奈我何?”

章小林真是惊呆了,她也算见识了不少当铺伙计、掌柜,还真没有哪个如此蹬鼻子上脸的,这服务态度很有问题啊。

别说把顾客当上帝,这丫明明是把自己当上帝,那鄙夷的眼神,谁看了都得冒火。

众人见伙计如此嚣张,哪里忍耐地住,当下全部冲了进去,从铁栅栏中伸手胡乱地揍人,只可惜柜台太高,不方便发力。

“瞎了你的狗眼!敢这么对咱们大当家说话,想死了吧!”

“兄弟们,甭跟他废话,打了再说!”

“这是活当,你一个伙计拿着鸡毛当令箭呢。”

伙计吓白了脸,也顾不得衣服被扯坏,拼命摆脱后,直往后面院子跑去,“掌柜的,快来,有人闹事!”

小钉子使劲踹门,可惜当铺的安保防卫最是严密,门都是精铁门,且只能从内打开,他非但没踹开,反倒是被震得连连后退。

“臭小子狗眼看人低,怕是把咱们当成卖祖产的不孝子了。”

龙大当家把当票展示给众人看,“恐怕是打算把这批货自个昧下,你们看典当的银子并不多。”

典出的银子不多,利息也不高,当铺所赚不过一些保管费用,自然不乐意,眼见超期,便想着暗地里将一批货全占了,那可真是白捡的便宜。

小钉子火大道:“咱们就坐在门口,这事不解决好,咱就不走。”

开店做生意,最怕有人挡在门口影响生意,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汉子,乌压压堵在门口,连带着店里的光线都暗了。

坐镇的掌柜出来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不好糊弄,若是一般的穷鬼,见斗不过往往自认倒霉,但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类。

他忙出来劝说,允许龙大当家赎回皮货,也不收利息,但众人这暴脾气,非得嚷嚷着要个说法。

掌柜气得在后院敲着伙计脑壳,火大道:“跟你说多少次,做咱们这行的,最紧要的便是眼要利、心要灵,这些人满脸横脸,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得罪他们干嘛?”

伙计很不服气,“叔,那么多皮货只收一点利息,咱们岂不是亏了,反正超期的是他们。”

掌柜赶紧死死捂住他的嘴,“嘘~小声点,别在外人面前叫我叔。”

此时他特别烦躁,更是看不上自家侄子,别的本事没有,一天天尽惹事,最烦的是,惹事又不平事,每次还得他来擦屁股。

当铺这一行不比别处,但凡在店里多待上几年的伙计,见惯了穷人典当时的哀求模样,不自觉地便觉高人一等,一身的臭架子,再去找别的活计,根本做不下来。

这个侄子赶又赶不走,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掌柜来到柜台,满脸堆笑道:“各位好汉,伙计是新来的,不太懂规矩,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这样吧,这张单子,利息和本金都不收了,就当交个朋友。”

王富贵冷冷道:“掌柜的说笑了,咱们不过都是泥腿子,哪里高攀得上,还是让朝奉出来说道、说道,倘若真是到期不能赎回,咱们立刻走人,绝无二话。”

此地不过是座小镇,哪里有朝奉坐镇,再说就算朝奉来了,也没用,行规便是如此。

到期还有两月的保管期限,不单不收利息,也不收滞纳金啥的,目的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从法律上来说,伙计没做错,但依道德层面来讲,伙计的做法并不符合行规。

“各位,咱朝奉还在台城,此时兵荒马乱,就算现在去请,最快也得明天到呢,你们看……”

见掌柜的态度还算好,赵二当家提醒道:“龙哥,咱们一会儿不是还得做东吗?不如放他们一马。”

龙大当家见好就收,“那把咱们的皮货取来,但凡保管不善,你们可得照单全赔。”

掌柜现在只想把眼前的瘟神送走,当下讨好道:“这个自然,咱们库房防潮、防蛀、防霉做得都挺好的,放心吧。”

接下来一切很顺利,虽然伙计还是拉着一张驴脸,但众人也懒得和他计较,很快将货物打包好。

章小林正准备牵马走呢,却见几辆马车驶来,停在当铺门口,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小钉子见大伙的马过不去,欲要上前理论,却被章小林一把拉住,他诧异道:“小林姐,你干嘛拦我?”-

“嘘~有好戏看了!”

章小林一眼便看到马车上坐着老熟人,正是笑得像弥勒佛的唐大朝奉,这才多久啊,两人又见面了。

唐大朝奉下车便看到章小林,小眼一亮,“章东家,有缘千里来相会啊,缘份呐!”

“可不是嘛,不过这里兵荒马乱的,朝奉来此有何贵干?”章小林小声问道。

唐朝奉指了指当铺,“查账呢!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一会儿给咱介绍下,我先去办事。”

很快从其它马车下来不少挟着算盘的账房先生,看他们一脸严肃的模样,显然事情很严重。

大楚百姓最喜看热闹,此时众人也不忙着离开,纷纷化身吃瓜群众,挤在门外往里踮脚探看。

伙计见来人穿着不凡,心下虽窝着火,还得板着脸问道:“客官是典当,还是赎当?”

“嗯,赎当!”唐朝奉将手里一沓子当票递上。

伙计细细验看,心下便有底,这位赎当的客官显然是一时周转不灵,将金银饰品典当换钱的,与一般的穷鬼不同。

当下便去后院找来掌柜,叔侄两人嘀咕一阵后,便令库房伙计将货取出。

“不对啊,我典当的可是金银首饰,这几件显然是镀锡灌铅的。”唐朝奉指着一堆亮闪闪的首饰惊道。

伙计一脸无辜,“没错啊,这票上写明了,你典当的就是镀锡灌铅的首饰。”

按照当铺规矩,但凡典当都得往下压价,将物品贬得一无是处才行,皮袄必然是光板无毛,衣服写的是缺襟断袖,金银首饰必然是镀锡灌铅。

当铺如此做多是为了自保,以免保存不当,或是收货时打眼,造成自家损失。

但在实际过程中,自然是诚信经营,绝不会故意保存不当,或是做假获利。

唐大朝奉和后面的先生们对视了一眼,手一挥,便道:“还等什么呐,查帐!”

“嘿~你们干什么?”伙计大怒,今天真是霉星高照,啥人都敢来当铺闹事,当他是软柿子咩?谁都可以上手捏一捏?

其中一位账房先生举着块牌子道:“依大朝奉令,对合阳镇当铺进行查帐,请你们掌柜出来!”

“嘿~今天真是邪了门,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还大朝奉,哪儿来的大朝奉?吓唬谁啊!”

后院的掌柜听到柜台传来的喧闹声,着急忙慌地出来查看,见一堆人挤在柜台前,个个冷着脸,看他就像看死人一样。

他虽然不认识唐大朝奉,但是台城的账房先生自是认得,“先生,这是为何?”

“京城的大朝奉来了,还不开门迎接?”

掌柜心知定是事发,嘴里忙不迭地答应开门,身体却诚实得很,匆忙往后院小门处跑去。

但全国当铺的结构布局都一样,小门处早已有人守着,很快将他抓住。

旁观的伙计见叔叔竟然丢下他想跑,便也急得爬墙,可是当铺建得就像一座小城堡,爬墙而出,谈何容易。

“哇~这两人一看就是老惯犯了,是不是监守自盗?嘿,瞧~哥们这文采。”小钉子捅了捅身边的王富贵。

后者夸赞道:“跟着大当家走南闯北,还真沾上了点文气,都会四个字、四个字说话啦!”

“我有屁的文气。”龙大当家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狠狠地自嘲一句。

小钉子和王富贵对视一眼,两人如今正在暗中争夺首席跟班的身份,时不时地就要明争暗斗一番,已经交手了好几回合。

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暂且不提。

另一边,逃跑的叔侄两人被押在卧房内严加看管,唐大朝奉命伙计开始盘点库存,账房先生取来账本一一核对。

原来自唐大朝奉升职后,例行核对帐目,发现合阳镇当铺的利润出现大幅度下滑。

通常来说,当铺都设置在人流密集的城池中,而合阳镇作为一座小镇,原本没有当铺。

但自两国签下盟约,雁城被割让后,小小的合阳镇一跃成为军事重镇,来往的商贩、驻守的士兵及家属,还有负责运输的民夫等等,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作为全国最大的当铺连锁店,自然不会放过这块肥肉,便也在镇上开店,可奇怪的是,合阳镇每月上交的帐目,利润越来越少,最近竟还出现亏损。

当铺会亏本?这个问题,任凭唐大朝奉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行当,哪怕是只赚利息,也不至于亏本,于是他命人暗中查探,果真发现猫腻。

唐大朝奉与龙大当家等人见礼,“让各位看笑话了,敝店一向讲究诚信经营,却不想竟有弄虚做假之人,真是可恨。”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众人也不好置喙,只是陪着客套了两句,随便聊聊京城局势。

唐大朝奉唏嘘道:“虽说局势仍有些乱,不过靠着已告老的旧臣主持大局,再加上御史台、参政知事等人还在,政事仍如常处理,倒是听说圣上受惊,龙体欠安,连着多日免了早朝。”

看来皇上跑路的消息,朝廷已决定秘而不宣,总之皇上不在北国人手中就好,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众人正聊得热络之时,一名账房走了过来,其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唐朝奉皱眉,“没什么可遮掩的,但说无防。”

账房拱手道:“回大朝奉,他们叔侄已经交待了,所偷窃的贵重之物俱都私藏在家中。”

“家?”唐大朝奉惊了,合阳镇当铺的管理真是漏得跟筛子似的。

按照规矩,当铺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都必须吃、住在柜上,不允许携带家眷,禁止随意离开铺子,其目的是为避免有人挟带财物。

他们叔侄好大胆,竟然视禁令为无物,不仅光明正大的置产安置家人,还明目张胆的挟带财物出铺。

唐大朝奉沉着脸,吩咐道,“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台城报官,他们两人吃了多少,都得给我一文不少地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