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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奉自顾自地坐下来,整了整下摆,笑眯眯道:“在商言商,当铺也不是善堂,更何况汾城比不得京城,估价自然不高。”

“无妨,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大朝奉拿着宝石一颗颗仔细鉴定,随后一一报价,旁边早有师傅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

章小林听着报价,脸上表情沉重,心下却乐开了花,她一个穷人,要珠宝有何用,又不能当饭吃,能当上这个价,她已经很满意了。

当铺开在大街,自然广迎八方来客,章小林坐在雅间,便听到外面传来嘈杂之声。

“客官,咱们只收物件,不收人啊!”

“怎么不收,婆娘不是物件吗?再说我也不是卖了她,只是把她活当,等以后还来赎回的。”

章小林和刘大娘面面相觑,敢情还真有当人的。

此时柜台伙计苦着脸道:“客官若是想典妻,自可找牙人帮忙,本店实在不收活物啊。”

“长得这么丑,谁会要她?不过,你们这店也太小家子气些,很多大当铺不仅收当奴仆,还能收牛马呢。”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扯着位瘦弱的妇人,很不满地叫嚣。

贾师傅给大朝奉告了罪,便往柜台而去,“客官说的是,本店本小利微,实是比不得大店,不如请往别家去。”

汉子恼了,“若不是汾城只此一家,你当老子愿意来?这婆娘当了,快点付钱,我好去翻本。”

章小林挑了挑眉,显然正闹腾的是位输红了眼的关扑汉。

大楚别的倒也罢了,就是关扑之风越来越盛,关扑也就是赌博,本朝太祖皇帝就对此行为深恶痛绝,凡是关扑被抓的,见一个打一个,这才控制住赌风。

但是好景不长,自太祖皇帝殡天后,别说禁赌了,就连皇帝本人也开始下场,京城除了茶坊、酒坊,最多的便是赌坊。

赌红了眼,典妻的情况时有发生,典妻制度的本质,就是把妻子作为工具人租给他人, 这期间,所生子女亦归他人。

不过,章小林还是头回见当老婆的。

大朝奉报完了价,听到外面吵闹不已,便起身来到柜台,看了看一脸麻木的妇人,便道:“给他写当票。”

贾师傅犹豫道:“可是这女人弱不禁风,没姿没色的,能做什么?”

“就给咱们柜里的伙计洗衣做饭吧。”

贾师傅点点头,当真写了当票,“按咱们行当的规矩,活当十八个月,过后还本付息。”

“我门清,快点吧,别小气,多给些钱啊!”

那汉子收下当票,接过钱也不细数,便匆匆出门翻本去了。

贾师傅开了门,将女子领进来,叹道:“也是可怜人,就在这里住下吧,干干杂活就成。”

这是当铺内的事,与章小林无关,柜里师傅才拨完算盘,章小林心算过,大致差不离,她和刘大娘嘀咕半晌,便对大朝奉道:“那就按这价算吧。”

死当的价格自然比活当的价格要高些,而且又是大宗交易,不方便用铜钱,大朝奉便让人取来银子,打成包袱。

“如此便钱货两讫,小娘子若还有珠宝,尽可来本店,保证价格公道。”

章小林强压着上翘的嘴角,故作沉痛的表情道:“若不是急用钱,谁会典当呢?”

她才说完, 便听到外面粗声大气地喊声,“贾师傅快点出来,我要活当。”

章小林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便背起包袱走到外面柜台。

“有日子没见了,龙哥还好吧。”来人见是章小林,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果真是熟人,原来是汾城一霸,没命社的社长马无命,“好着呢,你怎么也来当铺?”

马无命笑笑,“这不是天热了,家里好些皮袄没地方放,就来这里活当。”

章小林竖起大拇指赞道:“聪明!”

当铺也不是穷人专属,很多不差钱的富人,也会借着当铺超高的安全性、专业性,拿来当仓库使。

就像马无命这般,皮袄也不是说家里就放不下,但因为自家保存技术不如当铺专业,便干脆活当,付些利息给当铺做保管费,划算极了。

有些需要出远门的富人,亦会把家中值钱的古董拿来典当,图的就是安全。

贾师傅看到他来,不禁头大一圈,强笑着招呼,“马社头,今天当什么?”

“贾兄,你我相识多年,不会笑就别笑了,看着怪瘆人的。”

贾师傅当即板着脸道:“老规矩,先看看货吧。”

“对了,这才是你嘛,”马无命看着他拉长的马脸,心里顿时舒服了,转身冲着门外大喊,“麻子,把东西抱进来。”

“来了!”王二麻子抱着高高的大毛衣服,艰难地跨过门槛。

章小林认识他,当初的漏网之鱼,她小声问马无命,“他咋又跟着你混啦?”

马无命挠头道:“这厮胆子虽小,脸皮却厚,本不想收,看他腿脚利索,勉强收下当个跑腿罢。”

原来如此,章小林点点头,侧身让过一旁。

“掌柜的,你这柜台可够高的,帮把手呗。”王儿麻子视线被挡,试探着摸半天也没够着柜台。

当铺伙计忙从铁栅栏下伸手接过,将皮袄放在柜台上,一件件抽出来展开检查。

贾师傅无奈地冲马无命道:“你又打算当一两?”

马无命嬉皮笑脸道:“你要是实在不乐意,当二两也行。”

活当的利息是根据典当物的本金算,本金越高,所付利息就越多,反之,亦然。

贾师傅自然是希望马无命要价越高越好,这样利息也多些,可惜马无命不差钱,只管往低处要价。

“你呀,真把我这当仓库了。”贾师傅摇摇头,还是如实写下当票,“虫吃鼠咬,光板无毛,缺襟少袖……”

马无命闻言吓了一跳,忙止道:“贾兄,你写可以这样写,但可别真让虫咬了,大毛衣服还挺贵,我还指着这些衣服过冬呢。”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多年的老主顾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这也是当铺自保的手段,东西都往坏了写,这样就算真出现保管不当、看走眼,也好给铺子找条退路。

马无命笑嘻嘻地点头,接过银子和当票,回头又对章小林道:“你可是一时不凑手,不到山穷水尽,可千万别典当,这家铺子太黑心。”

一旁的贾师傅冲天隐秘地翻了白眼,再黑心的当铺遇到他,也就是仓库的命。

“走,外面说,”章小林当先走出铺子,这才小声道:“马兄,我这位大姐新寡,想买个铺子开茶坊。”

“是不是银子不凑手?没有的话,我先借你一些,可别当家产,不划算。”

章小林摆手道:“没事,本就是没啥用的物什,当了也就当了,只是想拜托兄长一事?”

“何事啊?”马无命颇为好奇,论武力、财力,自己都不及龙兄,哪点能帮上忙?

章小林小声道:“你看看我这大姐长得漂亮吧?”

马无命回头狠狠地看了一眼,擦擦嘴角的口水,重重点头,“漂亮!”

漂亮如果是一种罪过,刘大娘定然十恶不赦,诛九族的那种。

长得这般模样,走在大街上太吸引人犯罪,更何况有些人就喜欢毁掉美好的事物,这点不得不防。

“城里套路深,兄长常住汾城,有空多照顾我大姐铺子啊。”

马无命当即拍着胸脯承诺,“这点小事放心吧,本人不才也在汾城有些名头,吓唬毛贼不在话下。”

“那就先谢过了,回头让龙哥请你吃饭。”

马无命搓手大喜,“那可太好了,我都找龙兄好几回了,每次都是无缘得见。”

“他今天往台城去了,过几天就回,到时候咱们去丰登楼喝上几杯。”

和马无命分开后,章小林便雇了马车来到牙行。

牙人此时正担心她们两人爽约,见她们如期而至,高兴得眉开眼笑,“那咱们跑快点,争取今天把契约办下来。”

接下来,就是牙人的表演时间,他赶着马车,带着章小林两人,在店铺和衙门之间来回穿梭,连饭都没顾上吃。

找来原铺子的东家拿到钥匙,又去寻几名邻居作保,牙人到衙门办好房契,双方交割了银子,铺子这才算是易主。

刘大娘拿着盖着大红印章的房契,细细看着,眼眶泛红,这薄薄的一张纸,可是她安身立命的资本。

章小林拍拍她的肩,“收好吧,万一弄丢可就麻烦了。”

大楚的房契很简单,就只有给买房人的一张纸,上面登记了中间人、经手人的名字,如果弄丢了,还得重新找这些人来作证,忒麻烦。

若是经办人身故,弄不好谁捡到房契,房子就是谁的。

刘大娘把房契仔细折好,收进怀里。

牙人办事快捷妥帖,章小林给他准备的中人钱,便格外多了些,喜得牙人连连作揖,“多谢,如果还要买卖房产,随时来找我。”

章小林谢过牙人,看着空荡荡的铺子,摸了摸饿扁的肚子道:“刘言请了我们一顿,今天有钱,咱们也回请吧。”

刘大娘没有什么意见,人情往来就是这样,你请我,我回请你,关系自然变得紧密。

两人今天买了铺子,手里又有大量的现银,正是最豪气的时候。

“走,打个马车。”章小林此时就像暴发户,这么近的路,她都不想腿着去。

刘大娘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打马车?它得罪你了吗?”

代沟啊代沟,此打非彼打,“没有,我就是想让马跑快点。”

汾城马车、犊车出租生意火爆,两人没一会儿到了故事汇,不出意外又看到刘言和常来两人,凑在一起商议雕版之事。

常来见章小林过来,如蒙大赦,“你们来了,我去倒茶!”眨眼间,一溜烟似地跑掉了。

而刘言视线一转,看到刘大娘,心下不禁泛起嘀咕,“这位小娘子,好生面熟啊,似是在哪里见过?”

章小林想起来,这家伙的记忆都停在同一天,怪不得常来跑得挺快,每天重复同一天的内容,烦都快烦死了。

“奴家姓刘,敢问公子贵姓?”

刘言脸色一红,忙接道:“可真是巧了,五百前我们可是一家啊。”

章小林左瞅右看,瞬间明悟,自己此时充当了不光彩的电灯泡角色,于是她匆匆道:“你们聊,我去喝茶。”

花厅内,章小林和常来两人端着杯子,看着院中两人说说笑笑,不禁大皱眉头齐声道:“这可怎么办啊?”

一位是冷宫寡妇,虽然她和皇帝的感情早已破裂,但好歹也是妃子,这岂不是给皇帝戴了好大绿帽。

另外一位是只有金鱼记忆的半傻子,他俩要是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得劲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章小林又不能棒打鸳鸯,好在刘言只有一天的记忆,就算想进一步发展感情,身体条件也不允许。

她放下茶杯,“茶水太刮油,越喝越饿, 去下馆子嗟一顿。”

刘言虽说忘了头天的记忆,但刘大娘却没忘,有心算无心之下,两人感情就像烈火烹油,以致于刘言看刘大娘的眼神越来越炽热。

在丰登楼的饭桌上,章小林和常来低头扒饭,眼睛还时不时地偷瞄两人。

两个电灯泡在一旁杵着,就连空气都充满了尴尬的气氛,这顿饭吃得有些噎嗓子。

丰登楼做为大楚着名连锁酒楼,一向都以服务上乘,质优价贵闻名。

刘言作为富二代,以前也没少来,只是昨天来了,今天又来,这么优质的客户到哪找?掌柜自然得热心笼络着。

丰登楼的胖掌柜笑眯眯地敲门进来,“刘公子,咱们楼的饭菜可还合口味?”

“挺好的,尤其那盘黄金鸡挺不错。”

胖掌柜愣了,他怎么记得以前刘少爷不爱吃鸡啊,不过,没关系,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刘公子既然喜欢,我便做主再送一盘吧。”

胖掌柜此举甚合刘言的心意,因为这道菜刘大娘子似是挺喜欢,“掌柜有心了,以后我会常来光顾的。”

胖掌柜立时笑得如沐春风,丰登楼能做大做强,靠的正是这些优质老客户的支持。

席间,两个大灯泡正在商量茶坊的经营项目。

常来道:“开书茶馆一事没问题,咱们故事汇别的不多,就是故事多,什么奇怪异志,才子佳人,应有尽有,对了,你可入社了?”

大楚的各行各业都有社团,其中多以民间武装为主,像马无命的没命社便是一群地痞流氓组织的。

而开茶坊铺子,自然也得入茶社。

”常兄,可知在哪里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