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崔志远停下脚步,“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说话时,他背对着两人。
赵清欢和李向歌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这个唯一的顽固分子出于什么心理询问的,思索几秒,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孩子还未出生就没了,最痛苦的应该就是孕育他的母亲了吧……”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崔志远意味不明地感慨了句,“经历多了就会知道,这也是一种生活。”
赵清欢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或许您说的对——”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李向歌把赵清欢拨到身后,握着拳头压低声音,坚定地说:“我们来到农村的广阔天地,是为了接受这里的再教育,也是为了把我们所学的东西教给这里的兄弟姐妹!”
赵清欢这才意识到可能存在的危机,脊背发凉,连忙点头:“无论是容蓁还是我们,都没有批判这种生活的想法,我们希望的、正在做的,都只是为了丰富社员们的生活。”
她怕说少了对方不信,还特意拿自己举例:“要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我怎么会想着把我妈带过来。”
崔志远:“……”
清河大队不是很需要这样的“人质”。
他摆了摆手,让她们别瞎琢磨,“等咱们清河大队日子过得好了,就能跟你们城里娃子一样喽。”
可这种根植于人类本能的同理心,本就与金钱等外在财富无关啊!
赵清欢想说什么,又听李向歌道:“什么城里不城里的。”
“京城一个大杂院儿里住着几户人家,两间房挤着几代人,全靠那一两份儿工作养着,捡煤渣、糊纸盒儿,冬天攒着菜叶子,日子过得可没咱们清河大队自在。”
赵清欢觉得自己学到了,顺着提了几个申城的事儿,又说:“咱们清河大队一个工四毛钱,住的也宽敞,回头制药厂啥的搞起来,年底工分更值钱了……”
胡萝卜和大棒一个起作用的都没有,崔志远:“……”
这两个人真是油盐不进啊。
他正想说什么,不防听到一声啼哭,呜哇呜哇的,突然就懵了一下。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是个大胖丫头,母女平安!”
新生的喜悦打破沉默。
山风吹散云翳,明月流淌人间。
赵清欢从崔志远这里得到准话,还得了些用得上的建议,依旧被这种带有政治意味的对话搞得战战兢兢。
以至于返回知青点的路上,见四下无人,就压低声音说了刚才的情况,还问容蓁这是什么意思。
李向歌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可能有点什么,看向身侧的叶容蓁。
叶容蓁扭头打量一下身边的两人,若有所思:“你们快成年了吧?”
赵清欢和李向歌面面相觑,不是说清河大队的社员们跟知青在这方面井水不犯河水吗?
“那是以前。”
“都说成家立业,原本祖祖辈辈生活在一个地方,在一个地方稳定积累,这种情况下,婚姻作为家产的一种,可以在原有的家庭上叠加,为立业准备条件。”
“而知青属于‘外来户’,远离原来的家庭,没有新的家业,生活习惯又没变,双方很难和彼此步入婚姻,并稳定地走下去。”
“清河大队在这方面看得很清楚。”
“嗨呀,要是这样就更不可能了,”李向歌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我们知青接下来肯定过得很好,支书就更不会这么打算了。”
“不,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想把我们留下来,”赵清欢捏紧手上签过字的介绍信,紧张道:“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就会——”
“大队长他们不是吃干饭的。”
叶容蓁打断她的极端言论,冷静地说:“先成家再立业,这句话反过来说也一样。”
“一旦知青在这里有了要为之奋斗的事业,稳定性大大提升,远离家乡不仅不是缺点,还成了能和清河大队深层次绑定的优点,支书就是看出了这点,才会暗示你们。”
说到这里,叶容蓁想到她们稀里糊涂又小心谨慎应对支书的话,搭在腹部的手微微用力,笑了好一阵儿。
走在她旁边的赵清欢放松警惕,跟着笑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怎么不说你自己,制药厂差不多步入正轨,你起码能拿一份副厂长的工资,有钱有闲有能力,应该是支书的首要目标才对。”
叶容蓁和裴同志本就没什么亲密动作,在外面更是如此,那些社员应该不知道才对。
“你是不是傻?”
下乡这么多天,李向歌思虑周全许多,反应过来后,很快意识到容蓁的出色表现让支书注意到她们这两个同样在下乡路上参加比赛的女知青,并有了过度的期许。
她不觉得这是容蓁的问题——硬要追究,那个比赛还是自己提的呢。
她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隔着叶容蓁摸了摸赵清欢毛茸茸的脑壳,“容蓁每次收到汇款单,都会在公社大买特买,有时候还会去通市,谁不知道她有钱但更会花钱?”
“再说她能打能用药,受不了委屈,时不时还得吃补药,就连柴火,她一个人用的比一家人用的都多,这可是个活祖宗。”
“支书是为了清河大队的发展,又不是为了结仇,在没有合适人选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找上容蓁!”
赵清欢:“……和着连成为制药厂副厂长的能力,也不能让他动摇?”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
李向歌怜爱地看了她一眼,瞧她转不过来弯儿的模样格外可爱,准备展示一下京城人士的觉悟。
“容蓁下乡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办了医学培训班,研究调整了三个药方,给清河大队制药厂的建设打下了基础,顺带还教育社员们一番,成了当之无愧的副厂长。”
“决定权在容蓁手上,支书交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往这方面想?”
“哎呦,还真是你说的这样,”赵清欢一拍大腿,感慨万千。
能力是一回事,实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下乡后,不住的加强那些刻板印象,最终又用这些刻板印象为武器,在众人瞩目中过上了低调的生活。
关键是,她还真的用这些避开了麻烦!
赵清欢想到自己连喂猪都差点儿被那些人搞黄,拿着板砖和桂花婶子轮番上演文武斗,终于挥别那些累倒在学习压力下的社员的情况,小声嘀咕说。
“没想到支书见过世面,自己搞出来的这些刻板印象根本没用!”
啧!
李向歌听到她的感慨,了解这个词的意思后,顿时就笑开了:“你这算什么‘刻板印象’,拿起板砖打人贩子,放下板砖能喂猪的刻板印象吗?”
“勇于战斗,吃苦耐劳,这可最受欢迎的女同志!”
晴天霹雳!
赵清欢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反向操作,几经努力终于成了传说中的“呛口小辣椒”!
她哭丧着脸,和李向歌一左一右拉着叶容蓁的手,询问自己该怎么做。
叶容蓁:“……”
原来这就是你们装疯卖傻、不停给我戴高帽的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