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危眉头紧紧皱起。
师尊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外祖父?
他不是世外之人,从不沾染世俗吗?
顾危沉眸,指使船夫将船往清河郡的方向开。
许久没见外祖父了,趁着这次出来,去看望一下他们也好。
如今的北江三足鼎立,河道管理十分混乱,动不动就封道。
因此,船夫走的是位置偏僻的小河,两岸大多是幽深的夹岸峡谷,鲜少有人家。
但这已足够让听雪楼的弟子惊叹。
他们趴在甲板上,看着飞速后退的风景惊叹。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原来这就是瀑布啊!”
“我刚刚看见好多猿猴立在悬崖边,叫声和书上的一模一样,幽怆凄凉。”
顾危这时候还不忘考察他们。
“两岸幽深,可做什么阵法?”
“山谷狭窄,可安排什么机关?”
他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很难。
渐渐的。
都没人敢趴在甲板上了。
顾危还纳闷。
他们不是好奇外面的风景吗,为什么不继续欣赏了?
因为船夫行走的河道比较偏僻,原本只需要半月的路程,一行人花了整整一个月。
抵达清河郡外边的小镇沐摇泽时,和当初流放时已完全不一样。
流放时,镇上人来人往,摆着各种摊贩,百姓们生活祥和,十分热闹。
如今在大街上已看不到一个百姓。
到处都是围守驻防的士兵,提着刀枪,冷冽的杀气蔓延,当初繁华的市井之象荡然无存。
顾危的大船刚靠岸,就遭到了十几艘小船的围堵。
船上站满了虎视眈眈,布满杀气的清河卫。
“来者何人!”
一个清河卫大声吼道。
顾危勾唇,缓步来到栏杆处,往下看,“是我。”
清河卫,没人不认识顾危。
一瞬间,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惊喜的吼叫:“是小公子!”
还有几个顾家将激动得热泪盈眶,“将军,你来了!”
这群清河卫簇拥着顾危的大船离开。
几个顾家将翻上了船,跟顾危禀告事情。
顾危问:“为什么防守如此严格?”
顾家将皱眉:“清河郡挨近东派叛军,最近叛军一直蠢蠢欲动,想打过来。”
顾危挑眉,“北江觊觎了清河百年都没成功,他们倒是敢想。”
这顾家将没说话,眼底跟着顾危一样,浮现嘲讽。
清河郡虽在北江,但一直处于独立状态。
自管自治,从不接受北江安插的官员。
只是每年向朝廷送一些珍奇的供奉,再派裴家女与朝廷重臣联姻,以打消他们的疑虑。
北江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想过攻打清河郡,可不管明里还是暗里,从未成功过。
无他,清河郡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优越,完美诠释了易守难攻四个字。
光是那宽约三十丈(约一百米)的奔腾长河,就够人头疼的。
普通的船只在上面,轻微一个浪就掀翻了,必须是十桅高帆大船才能稳稳行驶。
随便一阵风过,卷起来的浪都有七八丈高,人但凡掉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清河卫就以水军着称,怎么和他们打?
还有那到处都是峡谷,走道狭窄的沐摇泽。
只要把沐摇泽的百姓一移,就是一个绝佳的埋伏之地。
随便站在峡谷上放几支箭,就够吃一壶了。
更别说还有顾危设计的各种机关。
顾危单手敲击着栏杆。
“如今的清河大约有多少顾家将?”
“大概两百人。”
顾危眸中闪过暗光,“够了。改天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免得天天来骚扰清河的子民。”
没一会儿,就到清河了。
大船不能再继续前进,清河的水道很狭窄,只能乘坐小船前往。
顾危来得匆忙,消息传下去后,裴家所有人迅速来到了正厅,看着他又哭又笑。
大舅:“许久不见,我们小时瑾又长高了。”
顾危:“大舅,我已经弱冠了,不会长身体了。”
外祖母眼泛泪花,“还以为你忘记你外祖母了呢,你那小娘子呢,怎么不跟着一起过来。”
这句话正好戳到顾危痛处,他垂眸,声音一瞬间变暗哑。
“她有事。”
那些表弟表妹,带着听雪楼的弟子出去玩了。
和家人一一寒暄完,吃完饭,顾危才有机会去和外祖父裴今安谈话。
裴今安向来不苟言笑,十分严肃。
如今也是一样,即便内心快高兴死了,面上不露分毫,冷着一张清正的脸。
爷俩在庭院相对而坐,品着香茗下棋。
裴今安开启话头,“怎么样,你那边?”
顾危沉吟片刻,“最多再过一年就能收复其他两派叛军。”
裴今安:“怎么打算的?”
顾危回:“刘秀多疑,朱狄粗心,宜用离间计。”
裴今安点头。
“可以,尽量将百姓伤亡降到最低,战争苦的永远是无辜百姓。”
说了这么多。
顾危终于切入正题,直言问道:“外祖父,你知道听雪楼吗?”
裴今安心中一凝,“知道,这不是四大门派之一吗?”
顾危眉梢微挑。
外祖父在遮掩。
他径直将藏清给的信件拍到了桌面,“外祖父,你和我师尊是不是认识?”
裴今安当即反驳,“不认识。”
顾危眯眼。
如果真的不认识,第一句话不该是“你怎么多了一个师尊”吗?
毕竟顾危和听雪楼的关系,连他父亲都不甚了解。
顾危叹了一口气,“外祖父,别骗我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师尊让我来找你到底所为何事?”
裴今安向来称赞顾危的聪明。
这是第一次,如此恼怒于他的聪明。
裴今安叹了一口气,“你师尊和我确实是旧友。”
顾危挑眉,果然。
“那你们为何不告诉我?”
裴今安说道:“有些事情你不懂。”
刚说完话,裴今安就发现,这封信件下,竟还压着一张很薄的纸。
他开口,“下面的信,应该是给我的,我看了?”
顾危自己都没发现,这封信下竟然还藏着一封信,十分讶异。
想着应该是外祖父和师尊独特的通讯手段。
信上没有字。
只有一道道不明显的凹痕。
裴今安闭上眼睛,把手放在上面触摸,识别着字体。
一一看完后,他缓缓睁开眼,望向顾危的眼神十分复杂。
顾危皱眉。
“怎么了?我师尊说什么?”
裴今安不知道说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恨不得将藏清给暴打一顿。
那老儿自己不敢和顾危说,就把包袱丢给他!
他双手逐渐收紧,将纸张攥得皱巴巴,细看之下,甚至还有一丝颤抖。
片刻后,他才沉眸,缓缓道:“我目前只能和你说一半。其他的,等你真正统一北江了,我会告诉你。”
顾危眼中满是不解。
裴今安的声音已经响起。
“你师尊说,你已经见到羊皮卷,得到玉玺残片了?”
“师尊怎么又知道…….”顾危扶额,“是的。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他眼神敏锐,紧紧盯着裴今安严肃的脸。
裴今安抬手握起茶杯,饮了一口茶。
半晌,将茶盏重重落下。
“那你应该已经知道,周王朝曾经有九大家族。你师尊,就是九大家族之一的机关冷沐家。
而我裴氏,也是九大家族之一,被誉为文神下凡的慕家。和风家,西临家同为文臣。
只不过,风家,西临家只当外臣,我慕家,是唯一的天子近臣。”
裴今安神情自豪。
顾危沉默听完。
“外祖父这就说完了?”
裴今安捋着胡须点头。
“你在思南应该需要人才吧?清河的人暂时不能借给你,但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他一定会帮你。”
顾危眼睛亮起。
“谁?”
“扶摇书院山长,西麟钰。”
顾危狠狠皱眉。
“外祖父,你说的扶摇书院,是那个七国最大,不论出身不论国别,只要有才学就可以读,学成无一不封侯拜相的扶摇书院?”
裴今安点点头。
“对啊,西麟那老头子其他的不行,培育人才还可以,带上我写的信,保管他任你差遣,想要多少人才要多少人才。”
顾危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思南目前只是北江国一个小小的叛军派别。
扶摇书院出来的书生,可是在七国都会受到优待的。外祖父,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裴今安讶异,“你怎么能不信外祖父呢?你照我说的办就是了,除非你不需要人才?”
“当然不是。”
顾危反驳。
思南最缺的就是人才。
他求贤若渴到了只要识字就任用的地步。
裴今安扬眉,“那不就是了?”
顿了顿,他眼中带着些自豪。
心中念道,正好让那一群老头子看看,自己教导的顾危,是如何惊才绝艳,满腹经纶。
“走之前来拿信,扶摇书院在凤舞国和西耀国边界,你若需要,随时可以去寻他。”
顾危颔首,心中仍有疑虑。
师尊,外祖父,还有所谓的扶摇书院,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还有扶摇山和扶摇书院的名字,到底是巧合还是…….
顾危没继续问,他太了解自己外祖父的性格。
他不想说的事情,拿铁钳撬他,他也不会说。
顾危便将这事搁置在了一边。
反正外祖父总有一日会告诉自己的,他不急。
和家人又相处了几日。
顾危先是带人,将清河附近的东派叛军全部一网打尽。
接着带上那两百顾家将,潜入了岐东军帐。
朱狄还在做着美梦呢,粮饷全被烧了。
想到朱狄之前诽谤自己的那些话。
顾危还大摇大摆的进入他帐中,用特制的黑墨和朱砂,在他脸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猪。
这种颜料,没个一年是不会消的。
朱狄就顶着这张滑稽的脸过剩下的日子吧。
至于他的性命,顾危自然也是随意取之,但顾危没杀。
这么愚蠢的将军真的很少见。
万一朱狄没了,来个阴险狡诈的就得不偿失了,离间计也没法开展。
反正两派叛军已是囊中之物,顾危心中十分淡定。
第二日。
整个军营都炸了。
没了粮饷,自然不能再去骚扰清河郡。
最生气的还是朱狄,恨不得杀人!
到底谁的武功这么出神入化,能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来就算了,还能在他脸上画画?
朱狄恨不得将自己的脸皮给掀了。
这“一只猪”,是对他赤裸裸的嘲讽和侮辱!
从此以后,朱狄就戴上了面具,连睡觉都不摘下来,因为摘下来,就会让他想到这一天的耻辱。
直到一年过后,朱狄才知道,这个嚣张到了极致的人是谁。
青年长刀策马,白衣轻甲,不过一招便直击他死穴,顺便挑掉了他的面具,露出了滑稽可笑的小猪符号。
朱狄咬牙切齿,“顾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辱我!”
顾危轻笑,“我一年前给朱大人留的这个印记,朱大人可用得习惯?”
朱狄瞬间眼眶通红,比战败了更抓心挠肝,状若疯癫。
“是你,竟然是你!既生我,何生你?”
顾危挑眉,语气淡淡,“你也配。”
朱狄气得浑身颤抖。
又不得不承认顾危说的是事实。
下一刻便径直迎上了顾危的长刀,自刎而死,血溅当场。
…….
不过此刻的朱狄,仍然是那个自负粗大的鲁莽将军。
他冷笑,那人定然是提前给他下药了!
他不信天下竟然有人武功这么好!
处理好清河的安危,顾危带着裴今安给的信,继续坐船返回思南。
外祖母舅母他们准备了许多东西,有吃的,有银两,就连衣服玩具都有,近一百来箱。非让他带回思南。
他们生怕顾危一家人过得不好。
顾危知道这是心意。
尽管思南什么都不缺,他还是全部装上了船,妥善安置好,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
抵达思南后,看见吃到亲人准备的美食而热泪盈眶的裴氏。
顾危轻笑,心道即便多花了不少人力,这一趟还是值得的。
毕竟自己娘亲开心了。
思南一切照旧,除了人才不够外,其他一切都好,百姓安居乐业,基建如火如荼。
听雪楼的弟子除了机关占卜武功,也会学一些基础的策论,不说满腹经纶,统计数据是没问题的。
顾危让他们畅快玩了几天后,直接派任他们当公务员。
这群弟子看什么都新奇,全都跃跃欲试,十分开心。
之后,顾危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前往扶摇书院。
路上,他还是有些忐忑的。
扶摇书院是全天下学子心中的神庙,他真能请动里面的人?
一路上,顾危想了许多利益,希望尽可能让他们动心。
岂料,顾危来到书院,见到山长西麟钰,将裴今安和师尊的信拿给他看后。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上下将顾危打量了一番,还没等顾危说话请求,自己开口,二话不说就要跟着他走。
甚至还说要把扶摇书院迁移到思南?
顾危风中凌乱。
一向淡然的脸色绷不住,难以置信的“啊”了一声。
他心道这山长也太幽默热心了…….
可第二日,山长竟然真的将书院所有东西都打包好,并且雇了十几辆马车,吩咐所有学生排成了一列………
他没开玩笑!
是真的要将扶摇书院搬到思南!
顾危既难以置信,又受宠若惊。
将书院的学生分成三批,让自己的人分头带他们前往思南。
人太多,易惹人耳目。
学生们原本还心有埋怨,为什么山长和老师们,要带他们去北江这么一个小国家。
要知道他们扶摇书院出去的,最次都是去云秦国啊!
基本都是去东陵魏昭两个大国封侯拜相。
可到了思南没半月,他们就真香了。
后悔自己曾说过的话,恨不得穿越时空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思南好,思南妙,思南才是他们真正能开展政治理想的地方!
扶摇书院的迁移,在整个七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扶摇书院能发展到如此崇高的地步,靠的就是在七国间不站队,无政治倾向,纯粹教学。
如今西麟钰摆明了站队思南,其他六国的皇帝,全都起了疑心。
开始忌惮起这个在他们眼中,伸手就能捏死的小小思南。
当然,好处相应的,自然也不少。
有扶摇书院的名头在,不少读书人即便不喜欢思南,也想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来,自然就不想走了。
因此,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形成了一股“向南”潮流……..
思南的人才越来越多,趋向饱和。
顾危见时机成熟,收拾收拾军队,开始准备攻打叛军了。
而这一切的发生,离谢菱离开,已经过去快两年。
“小师叔,你有没有听到最近的奇闻?”
谢菱正在摘草药,敷衍的回道:“什么?”
这群孩子不能随时出去,听到什么都新奇,她已经习惯了。
本以为这一次也是一如既往的:
“七国出现了好多奶茶店火锅店好想去吃”
“某某国公主要去和亲,和心上人私奔”
“某某国皇帝娶了自己的儿.媳妇”等八卦。
就听见那弟子洋洋洒洒说道:“扶摇书院居然迁移到了北江国的思南!”
谢菱拿小锄头的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