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旺发断了腿,又撞邪的事,成了古凤岭村农忙夏收时节的调剂品。
村民闲下来,就开始谈论他家的事。
张旺发似乎被吓糊涂了,白天黑夜不定时的就会嚎起来。
白天还好说,大半夜的冷不丁的“有鬼——”的嚎叫响起,左邻右舍也被吓一跳。
黄婶子满肚子怨气。
“大半夜睡得正香,被他一嗓子给嚎醒,吓得心头怦怦乱跳,半天也睡不着。这正农忙呢,大人孩子睡不好,不瞎耽误工夫?时间久了,身体也得垮……”
另一位邻居也在,也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我们也听到了,张旺发大半夜的嚎叫比鬼还吓人!到哪说理去?没被鬼吓住,被他给吓个半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咋跟他作了邻居?”
两位倒了霉的邻居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
除了张旺发,还有刘麦香。
“刘麦香的好日子可过了头了,家里一点存粮都没有,也没人肯借她粮。这两天我看她带着俩孩子上山挖野菜呢……”
“也该她干点活,以前来娣天天挖野菜,她多主贵,挖个野菜就委屈上啦?”
“说的也是,她自个生的老大也七八岁了,比来娣那时候还大。她要想有人使唤,不是现成有人手?”
“那可是她亲生的,前头留下的拖油瓶哪能比?”
说闲话的妇女们叽叽呱呱笑起来。
刘麦香累得很。
那天闹腾一场,除了张旺发断了条腿,她什么好处没捞着。
活土匪张念秋扬言要去镇上报公安,她个黑了心肝的,她还真去了!
她就是个活土匪,要人命的活土匪!
公安突然来到小院外,把刘麦香吓得一魂出世,二魂升天。
戴着大帽檐的公安,在院子里查来查去,又去吊着张旺发的树旁查看半晌,什么也没查出来。
没个结论不说,张旺发嘴里嚷嚷的“见鬼”,被公安听到了。
因为张旺发断了一条腿,他算是因祸得福,公安没把宣扬封建迷信的他给带走,刘麦香被批评教育了一通。
刘麦香气得要吐血。
那些话又不是她说的,凭啥教育她?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公安,苦日子才来。
张旺发断了腿,躺在炕上动弹不得,刘麦香借不来粮。
她本就是外村嫁进来的,人缘又差,没人看在她的面子上肯借她粮食。
张旺发……要是他亲自去,没准有人肯看在他姓张的份上,给舀一瓢两瓢的玉米面,可刘麦香打着张旺发的名头去借粮,那不行,不借!
就连张保福家,她也没借来。
刚到他家,张念秋就跟鬼一样冒了出来,吓得她借粮的话都没说出口,撒脚丫子就跑。
借不来粮,活人总不能被饿死。
刘麦香去了自家田里。
到了田里,刘麦香才想起来,自从来娣走了后,家里的田就彻底荒了,根本没种。
如今满田的杂草,麦子没见一颗。
刘麦香望着旁边人家田里黄澄澄的饱满麦穗,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旁边人家警惕的看着她,“打量我家田干啥?你想偷麦子?滚!敢动这个心思,老子把你的腿也给打折!”
人太凶,刘麦香不敢惹,怂怂地走了。
回到家里,无计可施的刘麦香,只能拎着篮子,扯着孩子出去挖野菜。
六月份的野菜已经老了,又苦又涩,别说孩子不爱吃,大人也不爱吃。刘麦香打了哭鼻子的小闺女一下,“不吃?不吃饿死你!有野菜吃就不错了,你挑啥嘴?”
都是姓张的,咋这俩小的,也借不来粮?
满村没一个善心人!
还有张旺发,莫名其妙挂到了树上,人好像吓迷糊了,天天不分白天黑夜的嚷着有鬼。
人迷糊了就算了,断了腿也算了,老实一点也行啊,可他人糊涂了,躺在炕上不能动弹,竟然还知道挑嘴。
真是见了鬼了!
刘麦香看着地上被打翻的一碗野菜汤,气得浑身打哆嗦。
“张!旺!发!”
刘麦香咬牙切齿。
老娘不伺候了!
她跟张旺发可没扯啥结婚证,按村里宣传的说法,她……她可以不是张旺发老婆!
她不是张旺发老婆,她就不用管张旺发了!
她不用管张旺发?
这个念头一钻进刘麦香脑子里,就扎了根。
刘麦香犹豫了一天一夜,实在受不了伺候人的苦差事,还有满村的冷眼旁观,带着儿子闺女,跑了。
低矮破落的泥草屋里,只剩下一个动弹不了、人还迷迷糊糊的张旺发。
村里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三天里,没人看到过刘麦香去挖野菜,邻居们也没看到刘麦香进进出出。不仅刘麦香没了人影,连她的俩孩子也一直没见出来。
就连张旺发的喊声,好像也越来越少。
“不对劲啊?不会出啥事吧?”
张念秋听到了村民的议论,自告奋勇去看一看。
“四爷爷,您别跑了,麦子收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翻地您看怎么弄,跟拖拉机组的人说一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念秋跟着黄婶子几个,去了张旺发小院。
小院的大门敞着,黄婶子说道,“这大门三天没关。”
张念秋抿唇。
三天前,她看到过刘麦香背着包裹,鬼鬼祟祟扯着俩孩子,偷偷摸摸上山的背影。
当时张念秋就明白了,刘麦香熬不住了,她想走。
良禽择木而栖。
刘麦香虽然称不上良禽,但看在她想走,也没忘带上自己俩孩子的份上,张念秋放了她一马。
“我进屋看看,黄婶,你跟我一起进去吧。”张念秋拉着黄婶进了屋。
屋门也三天没关。
通了三天风,可屋里的气味比以前更加难闻。
张旺发昏昏沉沉躺在屎尿秽物里,伤腿也泡在秽物里。
张念秋捂着鼻子上前看了一眼,又退了回来。
“喊有德叔来吧。”
张旺发烧得就像个通红的大虾。
被夸医术了得的张有德又拎着药箱来了。
张旺发已经被几位男邻居挪了位置,炕上脏的地方也用水擦了擦。
他身上的脏衣服也被剥了下来,身上就盖了条颜色发乌的脏被子。
地上扔着沾了秽物的夹板。
张有德捂着鼻子掀起被子,只看了一眼就放了下去。
“念秋啊,你是不是知道来娣的下落?喊她回来吧,她爹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