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找到张家庄的时候,张念秋的窑洞里正热闹着。
今天不仅姑娘们来了,村里头的小孩子也跟着来了。因为念秋姐这里有好吃的大白兔奶糖。
从第一个孩子跑来,挣到一颗糖又跑走后,半个小时内村里的孩子跑来了十几位,都是曾经跟着张念秋摘过干货挣过钱的。
“念秋姐,念秋姐,我也要奶糖……”
张狗蛋蹦哒的最欢,举起手要够张念秋手里举得高高的那颗大白兔奶糖。
小孩子急切地不得了,张念秋很坏心地故意逗他:“狗蛋,想吃糖简单,我出道题考考你,你答上来了,这颗糖就是你的。”
张狗蛋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那我要是答上来两道呢?”
“那两颗糖。”
小孩子眼睛一亮,“念秋姐,我能答十道。”
张念秋敲他一个脑瓜子,“贪心的很,一人最多两道题。答不上来就没有糖,答上来两道题就两颗糖,只答对一道题就一颗糖。听明白没有?”
她问围着她的一群半大孩子。
七嘴八舌的“听明白了……”
“行,先从狗蛋开始,听题。”张念秋清清喉咙,出了一道算术题,“27+14等于多少?数十个数,十个数他答不上来就算输。”
孩子们开始起哄,“一、二、三、四……”数起来。
张狗蛋抓耳挠腮——念秋姐出的算术题,数太大了。他十个手指头都用上了,不够使啊咋办?
十个数念完了,张狗蛋没答上来。张念秋笑吟吟的,“哎呀,狗蛋呀狗蛋,你没答不上呀,这颗糖不能给你喽。你们谁能答上来这道题,这颗糖就归谁。”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四……四十一……”
“对了,”张念秋对着小姑娘一笑,把奶糖剥掉糖纸,塞进了小姑娘嘴里,“这颗糖是你的了。”
狗蛋看着小姑娘嘴里的奶糖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口水,艰难地移开了眼。
“念秋姐,还有一道题,你再出,”狗蛋没有气馁,他还有一道题,还有机会,“就是……就是……念秋姐,你题别出那么难……”
张念秋忍俊不禁。
“行,简单点。”她想了想,语速极快地念道:“小明的妈妈有三个孩子,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老三叫什么?”
她话音一落,张狗蛋也喊了起来:“叫三毛!”
张念秋哈哈大笑,围观看她逗孩子的其他人也跟着笑。林庭树摇摇头,很耐心地引导他:“你再仔细想想你念秋姐怎么说的题?”
“小明的妈妈有……”狗蛋刚复述了一句,就恍然大悟:“叫小明。”
张念秋笑着递了一颗糖过来,“算你答对了。”
张狗蛋把得来不易的奶糖塞进了衣服兜里,小心地捂好。
念秋姐的糖可真不好挣。
院子里欢声笑语,常青就是这时候敲响了大门,打破了欢乐的气氛。
“林书记……”常青拉着林庭树去了门外,站在无人处,常青简单地说了说闫立武找人的过程。
“先打到的办公室,没人接,又打到了镇派出所。闫公安说南市死了人,死的人叫孙得胜,是孙文斌的父亲,他让念秋赶紧带孙文斌回南市。”
林庭树皱着眉。
孙文斌正在老窑洞里趴在炕上写生字。
握着铅笔的手像握着千斤重的木头,笔头不听他的使唤。横写的歪歪扭扭,竖写得弯弯曲曲,写一个字他要对着原字看半天,依葫芦画瓢把字画出来。
门开了,林庭树和张念秋一前一后进来,脸上神情都有点严肃。
孙文斌看看自己写了大半张的纸,心下定了定。
他没偷懒。
“姐,姐夫……”
林庭树正要走过来,张念秋拉住了他,“我跟他讲吧,你去村里跟老支书打声招呼。”她要带着孙文斌去南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林庭树点点头,拍拍她肩:“你慢慢跟他讲。”
说完林庭树又出去了,院子里也安静了下来。张念秋走过来,坐在炕上,单刀直入:“孙得胜死了。”
她不认为孙文斌脆弱到承受不起噩耗。
“什么?”孙文斌有点茫然。
姐说啥呢?孙得胜咋可能死,他刚抢了他的钱,没准正在牌桌上潇洒快活。
张念秋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孙文斌和她对视,慢慢地他脸色开始变。
“姐,你说真的?孙得胜……他真的死了?”
张念秋点点头。
“闫叔亲自打的电话,让我带你回南市。收拾一下东西,咱们一会儿就走。”
林庭树和常青很快就回来了。
张念秋已经熄了灶膛的火,能上锁的东西都上了锁。关上大门的时候,张念秋又看到了院子里的雪人。
雪人黑漆漆的眼窝正朝着大门,当鼻子用的胡萝卜因为上冻有点发黑。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等她再回来,这雪人估计都化了。
大门砰地关严,上了锁。
几人从走马岭走回镇上,林庭树去开停在大院的小汽车。
这是他和张念秋商量好的。
过节期间车不好等,与其她和孙文斌折腾一天坐车去南市,不如他开车送她们过去。
常青也上了车。他在家也没事,跟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路上有雪,林庭树不敢开快,他车速慢,车里也没人说话。
张念秋目光一直落在外边倒退的行道树上。
上一次她坐车去南市,行道树上的树叶还是黄色,现在已经全落干净了。
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伫立,看着就有一股萧瑟的味道。
孙文斌一直低着头。
孙得胜死了。他一直盼望着他去死的那个人,真的死了。
很奇怪,他既没有很开心的感觉,也没有很伤心的感觉。孙文斌觉得,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