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明回来了,带着好消息回来的。
他兴高采烈的先跑到了张满山家,找到了正翻捡木耳的张念秋。
“念秋丫头,”他冲进张家小院,声音洪亮,“先别忙活,走,一起去找支书去。”
张念秋腾地站起来:“成啦?”
“成啦!”李长明哈哈笑。“你这妮子可在林书记那里狠狠露了把脸。”
他赶到镇上时,正赶上中午饭点。林庭树正往食堂去,他赶上了,蹭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他就问起了,现在是不是支持农村集体合作社。
林书记先是肯定了这个说法,后又好奇地问,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
林庭树当然好奇,他接任代书记还没多久,每天忙的很。牛头镇辖下九个村,六个在山里。
他肩负着要把这个最穷的镇经济搞起来的重任。要想搞活经济,他得先了解各村的真实情况。
坐在办公室里听人汇报,是不成的。所以,他决定自己下去,挨个村的走访一遍。
先从最里头的村——迎洞沟——开始走访。
找出村子的资料,他看了好几遍,对村子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后,林庭树带着配给他的新秘书常青,背着资料下村了。
入村走访,他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数据,而不是文件上冷冰冰的数据。
晚上住在村长家里,深山里没有通电,到了晚上就黑灯瞎火,还能听到夜枭的叫声,时不时传来一声狼嚎。
林庭树还好,虽然离开了四年,但在张家庄当知青时,也习惯了没有电的日子,天天下田劳动,也打磨出了一副好体力。
常青明显不适应。
他是镇上的,他爸是镇供销社主任。趁着这次刘长喜的事,镇政府少了不少人,他爸就把他弄进了镇大院。
因为新来的代书记年轻,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代书记的秘书。
常青一开始很高兴。
以前的秘书在镇上有多威风他可是看在眼里。
如今,他也成了书记的秘书了。
还在幻想着也能威风一把的常青,毫无思想准备的就被林书记拉到了乡下。
又上山又下沟,走了一天。赶到迎洞沟的时候,他觉得他的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脚脖子疼的厉害,脚底板都磨出泡了。
林书记倒和没事人一样。
晚上休息在村支书家里,林书记躺下就睡着了,常青也累,又累又困,可是他腿又酸又疼,被子上一股子浓重的霉味臭味杂在一起,他屏着呼吸不敢闻。
不知道多少年的被子盖在身上又冷又硬,常青还感觉到有虫子在咬他。
不会有虱子吧,常青欲哭无泪。
为什么上一个秘书天天在大院里坐办公室看报纸,喝茶写笔杆子,他就这么倒霉。
到了后半夜,常青实在是熬不住了,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就觉得脚指头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咬了一下。
他疼的一下子清醒,忽地坐了起来。
就着月光,他和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眼对眼,看个正着。
“吱吱——”
小东西叫了两声,跳上被子,两下跑没影了。
老鼠!
常青“啊——”一声惨叫,惊醒了村长家所有的人。
煤油灯亮起了一盏,颤颤巍巍的往他们住的这间破屋来。
“林书记、林书记——”
门外,老村长着急的声音响起,还伴着敲门声。
常青屁滚尿流地下床去开门,门一开就大声嚷嚷:“老鼠、有老鼠——”
“常青!”
屋里,林庭树也被常青的一声喊给吵醒了,听到配给他的这个小秘书惊慌失措的叫嚷声,喊了一声制止他。
老村长举着煤油灯进来,把灯放在了土炕边上。
这有老鼠太常见了,没想到把上面来的领导吓住了。老村长心里忐忑,不知道这镇上的干部会不会生气。
老人家正要说话,忽然从天花板的木梁上掉下来个什么东西,迅如闪电扑到屋里黑暗的角落,咬住了什么东西。
一时间一团黑影在黑暗中缠斗起来。
常青惊恐的看着那个角落。
那是蛇吧,是蛇吧,是吧是吧?
林庭树嘶了一声,皱眉看着两只手紧紧抓着他胳膊的常青。
这个小常,胆子这么小?以后他时不时的要到村里走访视察工作,有个胆子小体力差的秘书,拖后腿。
老村长举着煤油灯,往黑暗处照了照,一条半米多长的半个手腕粗的翠绿色小蛇紧紧缠着一只灰色老鼠,老鼠一开始还吱吱叫几声,慢慢没了动静。
三人就看着那条蛇慢条斯理把比它粗了一倍的老鼠吞进了肚子里,然后趴在角落不动了。躯体上鼓起一个大包。
老村长往角落走去,一把拎起那条蛇,冲常青晃了晃:“领导,这是翠青蛇,没毒的。”
常青吓得猛往后一缩。
没毒他也怕啊。
老村长把蛇拎到屋外,扔进了树丛里,又走了回来。
睡是睡不成了,让这么一折腾,所有睡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老村长把家里其他人赶回去睡觉,自己陪着上面来的两位领导唠嗑。
林庭树问了许多,从村里有几户、有多少口人,一共有多少亩田,田是怎么开垦的,都种些什么,一年下来能收多少粮食,交了公粮后还够不够吃,一年到头能挣到钱吗,娶媳嫁女要多少花费、孩子上学不上……
老村长回答的有点木讷,说话方言味很重,林庭树勉勉强强能听懂他的意思。
这些问题,能答的老村长都答了,不能答的,老村长就不说话。
林庭树也没继续追问。
来到这个村,看到村里破败得几乎是半塌的屋子,里面还住着人,他就知道这个村子有多穷了。
比起来,张家庄日子竟然还是好过的。
第二天,林庭树跟着老村长去村里开垦的农田里转了一遍。
山里没有太平坦的土地, 这里的农田都是村民在山势缓坡上开垦出来的,东一块西一片,零零乱乱。
地里长的庄稼也不好,玉米苗稀稀拉拉,黄黄瘦瘦,地里的草比苗多。
林庭树心情很沉重。
他预想到了情况会不好,可看到的真实的穷困的画面还是直击他的心灵。
“大伯,这里日子这么难过,想没想过搬到山外头去?”
林庭树蹲在田里,一边帮村长拔地里的草,一边问。
洞沟村村长别看年纪大了,拔草的速度还挺快,拔出的草带着根,摔摔根上带的土,扔进了篮子里。
草能带回家喂猪。
“搬走?”村长咧着掉了一颗门牙的嘴笑了起来,“搬不了搬不了。”
“为啥呢?山外的日子不比这里好过些?”
“那里没俺的田、没俺的屋,搬出去要饿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