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妈哭,张念松心里酸酸的。
“妈,他们成不了,小云嫁不了他的。”
“她嫁了嫁不了,关你什么事?”陈秀英更愤怒了,“她不嫁人你就不娶了?她陈小云追着一个不稀罕她的人屁股后面跑,是她犯贱,咋,你也要向她学,跟她一样犯贱?”
“妈——”不想听亲妈说出那些糟践陈小云的话,张念松面露哀求。“妈,再给我三年,好不好,就三年?”
“三年?再过三年你就二十三了,你还想不想找媳妇了?”陈秀英只觉得胸口疼。她到底做了什么孽,生了个这么死心眼的倔驴。
张念松眼眶泛红,滴下泪来。
“妈,我十三岁那年就发誓以后要娶陈小云当媳妇,我等她十年,成不?”三年后,他二十三,他等陈小云十年,就十年。
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到自家二儿子落泪的样子,陈秀英也心疼得不得了。谁家孩子谁家疼,这会子陈秀英是恨透了陈小云。
咣咣锤了张念松两下,陈秀英到底拿这头倔驴没办法。
“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你想再等三年,也随你。不过咱丑话说前头,三年后她陈小云嫁没嫁出去,都不关你的事。她是死是活,你都不许再管一下。三年后你给我乖乖听话相看,赶紧娶个媳妇生孩子。”
后来,张念松想,老天到底是眷顾他的。
恢复高考了。
接到这个消息,那些城里来的知青们,又哭又笑状若疯癫。那少年静静站在人后,眼中含泪,神情激动。和那些又哭又笑疯子般的知青比,他显得冷静许多。
知青们和他们村里人不同,而他和那些知青们又不同。陈小云看上他,喜欢他,也算是有眼光。
张念松吃亏在没文化,否则他一定能想到“翩翩君子,遗世独立”——没文化的张念松只觉得少年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到他明明是他的情敌,他却也恨不起来。
第一年高考报名,少年和知青们一起去了镇上报名。等到考试前,张家庄的村支书领回了准考证。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上前领走了自己的准考证,少年没有。
他一个人留到了最后,眼睁睁看着村支书手里的准考证越发越少,直到发完最后一张,没有他的。
少年跑去了镇上,回来后,直接找到了张念松,开口便是:“请你带我去陈家湾找陈小云。”
陈小云看到少年第一次主动来找她,惊喜万分,那脸上一刹那的喜悦胜过了春风里满树的桃花。
少年一脸冷漠,与她的一脸喜悦,形成鲜明对比。
“我的高考报名表是你偷偷拿走的。”少年开口便是质问,不容置疑的质问。
陈小云的喜悦僵在了脸上,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没有,林庭树,你别仗着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胡乱污蔑我。”陈小云强作镇定的反驳,可是张念松认识她十几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她在撒谎。
张念松心里不知什么滋味,陈小云为什么要这样做?毁一个人的前途比杀了他还难受,这个道理她也是知道的。
“报名后第二天,你就去过镇上,”林庭树冷冷的说,“你父亲是陈家湾支书,常去镇上开会,你对镇政府大院也十分熟悉,有人看到你当天中午进了政府大院往左走,放报名表的办公室就在左边。那间办公室锁头是坏的,一拧就开。中午人都去吃饭,办公室里没有人。你就是趁这个时间偷溜进去,拿走了我的报名表。”
“我没有!”陈小云眼神慌乱,仍在嘴硬。
“有没有你去和公安讲吧。”林庭树砸下一道雷。
陈小云傻眼,为什么会扯上公安?
一直铁青着脸旁观二人对质的陈长河,黑着脸上前问:“公安是咋个回事?”
陈长河的黑脸能吓到陈家湾的村民,但吓不住林庭树。
他冷冷地看着陈长河:“和报名表放在一起的还有报名费,一共五十六元。这钱不见了。”
“没有,你胡说,那抽屉里只有报名表,根本没有钱——”陈小云尖叫。
一时之间,围观的村民也停止了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陈小云身上,静止三秒钟后,更大的嘈杂声嗡嗡嗡地响起来。
“……还真是她干的……”
“……这就是不打自招,真看不出来,陈长河的女儿胆子不小……”
“仗着爹是村支书,无法无天呗……”
……
陈小云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脱口而出喊了什么。
“爸——”她慌乱地扯着陈长河的胳膊。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陈小云被陈长河一个巴掌扇倒在地。地上积雪未化,摔倒了也不怎么疼,让陈小云难堪的是周围村民们的议论,和他们看过来异样的眼神。
还有林庭树的冷漠,比地上的积雪还要冷,冷得她从心底打颤,整个人开始抖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冷眉冷眼的人。
个子高了些,皮肤黑了些,身子骨也壮实一些,少年已不复当初来时的样子,陈小云对这样的变化有点可惜,又为之窃喜。
好像变高、变黑,壮实了一点的林庭树,和她的距离也拉近了一点。这种变化让她有种错觉,好像她伸出手就能抓住他。
他再也不是那个曾经只能让她远远仰望的少年。
他已经来到了农村,已经在这里生活好几年,他已经学会了各种农活。他穿着缝着补丁的大棉袄,穿着农家人纳的千层底大棉鞋。他耳朵上有冻疮、手上有厚茧,他说话学会了用‘咋’,他吃饭也会端个碗蹲着吃……他已经变成一个农村人了,他为什么还想着走?
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为什么对这里毫无留恋?为什么他不喜欢她?
她那么喜欢他,她追着他跑,被所有人嘲笑讽刺挖苦,她都没有退缩……她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他看不到?
陈小云嚎啕大哭,又哭又笑。
她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留下来,她有什么错?
她流着泪痴痴地望着林庭树,声音嘶哑:“对不起,是我拿了你的报名表。可我只是不想让你走。林庭树,你别离开好不好……”
林庭树没看她,他看着的人是陈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