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二遍的时候,张家庄还笼在一层薄雾中。
夏日的清晨,常常有一层薄雾笼罩着这个静谧的小山村,周围的几座山也隐在雾中,只隐约可见山的轮廓。
有勤快的妇人早已起床,点着了灶炉,开始做早饭,烟囱中冒出袅袅炊烟。
张家的小院还安安静静的,从堂屋东厢不时传出张老汉扯风箱般的打鼾声。张念平的屋里偶尔也传出几声应和。
吱呀一声,院西侧最边上的一间屋门打开了,张念秋从里面走了出来。
简单洗漱后,张念秋背着竹筐打开院门,跨出院子后手一挥,里头的插销就又插上了。她转身踏着薄雾向后村走去。
今个是礼拜天,陈翠花昨天又提醒了一遍,今天有人来相看。
张念秋没一点兴趣。
她冷眼看着陈翠花遮遮掩掩的,不肯多说一点男方信息,可她不说,她也知道。
刘长喜嘛,原来那个张念秋上辈子的男人,最后也死在了他手里。
出了后村,有一条上山的小径,人烟比较稀少,路两边草长的也茂密。夏天的清晨,草叶子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张念秋踩过去,裤脚很快就被打湿了一小块。她毫不在意,一边往山上爬,一边想着原身的遭遇。
原来的张念秋,就是十八岁嫁的人,嫁给了一个比她爹年龄都大的男人,刘长喜。不过上一世的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门“好亲事”是她亲姐姐拉媒保纤给介绍的。
她稀里糊涂的就跟刘长喜相看了,定下了婚约。
一开始她不愿意。
废话嘛,哪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愿意嫁一个半百老头子。
张满山不和她多废话,把这任务交给了陈翠花。
按老规矩,女儿归当娘的管教。
她埋着头,任陈翠花又是打又是骂,就是不吐口同意。
已经出嫁的亲姐姐张念春回来了,拉着她的手和她推心置腹。当时张念秋还有点受宠若惊。
“你为啥不愿意?是嫌他年龄大?”
“你呀,真是傻。年龄大怎么了,大点的才知道心疼人,你姐夫倒是才比我大两岁,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有时候吵起来,还得我去哄他。”
“我看那刘站长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老,比咱爸还显年轻呢。”
“毛头小子有啥啊,穷光蛋一个,你图个啥?图跟着人吃苦受累,二十来岁就像四十?别傻了。刘站长手里把着粮食站,多少人求着想嫁过去呢,他就相中你了。”
“你嫁过去,说不得我们以后还要羡慕你呢,吃不完的商品粮,穿不完的新衣裳,花不完的钱,多好啊。到时候啊,咱们姐弟几个,就数你过的好,你可记得要帮衬我们一二。爸妈养大你不容易,可不能当白眼狼。”
张念春说破了嘴,张念秋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你到底咋想的,同意不同意,给个话啊!”看着张念秋这窝囊样,张念春就来气,语气也厉害起来。
张念秋吓得一抖身体,嗫嚅道:“他……他孩子都比我大。”
细若蚊呐的声音,若不是张念春留意听,几乎以为没人说过话。
“你担心他前头留下来的一儿一女?”
张念秋的头又低了两分。
张念春眼珠转了转,又拉起了张念秋的手。
“要我说,你纯粹是瞎担心。他闺女早就嫁出去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门里的事她管不着!
他儿子更不用担心,人家找了个县里的老婆,早在县里安家落户了。他想回咱镇上,他老婆还不乐意呢。
平时就刘站长和他老婆两个人过日子,要不然为啥他老婆一死就想再找一个,一个人过日子孤单呗。”
“你嫁过去,你们俩就是单独过日子,偶尔他儿子闺女回来一趟,那是客,招待一顿饭菜的事,他们管不了你。”
“等你生个孩子,你们才是一家三口呢,都说老汉爱幺儿,好日子在后头呢。”
张念春劝了,陈翠花改变策略,对着张念秋抹起了眼泪。
“秋丫啊,妈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女人嘛,总得嫁人。”
“都怪你爹妈没本事,你大哥要娶媳妇,他那媳妇娘家不是人,狮子大开口,要八十块彩礼,还要重新粉刷新房,打个新的大衣柜。”陈翠花撩起衣角擦眼泪。“这哪哪都是钱,家里哪有这些钱啊。”
“那刘站长娶你,他愿意出一百五十块彩礼呢,家里的缺口就够了。”
陈翠花又是哭又是求,平素被她挑剔打骂习惯的张念秋哪见过这种阵仗,早就不知所措。三劝两不劝的,就点了头。
就掉进了火坑。
五十六岁的刘长喜,身上有隐疾。
有这个毛病,纯粹是吓的。
刘长喜人老心不老,曾经背着老婆,和镇上供销社一个结了婚的女售货员眉来眼去,勾搭过。
他去供销社买东西,花钱大方,就入了女售货员的眼。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两个做了露水夫妻。
风言风语传到了女人在村里的丈夫耳中。男人半信半疑,悄悄跟踪老婆半个月,把刘长喜和女售货员堵在了粮站的小粮仓里。
当时,他裤子还脱在一边,被男人一脚踢飞。刘长喜护着要紧处,被男人暴揍了一顿。不仅鼻青脸肿了一个多月,还赔了五百块钱给那男人,才平息了此事。
就是从那件事以后,刘长喜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
他一直想再找人试试,可是没有合适的对象,自家的老婆子——看着就没胃口,就算没毛病也竖不起来。
好不容易老婆子死了,刘长喜就动了再找一个的心思。没准有个鲜活的大姑娘,他的雄风就能恢复。
要求不高,年轻,漂亮,身材好的黄花大闺女,这三样就行。
张念秋符合了年轻这个条件,漂亮嘛,各花入各眼,在刘长喜眼里她属于黑里俏。身材就有点差强人意,胸平屁股扁,缺点女人味。
可是,转了一圈下来,张念秋是他最好的选择。
一是人老实,老实巴交的好欺负。二是她是唯一介绍给他的黄花大闺女,其他的要么是死了男人的寡妇,要么是被男人休了的二嫁妇。
呸,这些女人占占便宜还行,要他娶进门,休想!他刘长喜才不会接别人的盘!
新婚之夜,大恶狼扑向了小白兔。
折腾了一夜,张念秋懵懵懂懂,刘长喜如丧考妣。
他们没成事,他真的不行了。
张念秋嫁人后,白天忙忙碌碌操持家务,日子还好打发,就是晚上的时间有点难熬。刘长喜几乎夜夜折腾她,还喜欢在她身上咬出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大热的天她也得穿上长袖长裤遮挡。
她回娘家悄悄地给陈翠花看过身上的伤口。
陈翠花的眼神有点怪异,她看不懂。
“男人女人之间,就这么回事,你顺着点就对了。”
娘家没人撑腰,张念秋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刚结婚一个半月,刘长喜官丢了。
丢官的原因张念秋不知道,可刘长喜把这一切怪在了她头上。
“丧门星,娶了你老子倒了八辈子霉!天天哭丧着一张脸,老子的运道都被你丧完了!”跟着辱骂一起来的还有他的拳打脚踢,张念秋成了他发泄郁气的出气筒。
从此以后,挨打成了家常便饭,除了挨打,还有更令人难以启齿的事发生在这姑娘身上。张念秋又跑回了娘家求助。
她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可是没一人肯为她出头,替她撑腰,他们都劝她忍。
张念秋又回到了刘家。
还未盛开的花期迅速地枯萎了。
一年后,张念秋死在了刘长喜的拳脚之下,那一天是她满二十岁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