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满山这一辈兄弟仨,他行三。
老大张满仓,娶妻陈秀英。
张老大这一生挂在嘴边的得意事就是他生儿子的本事。陈秀英怀一胎生一个男丁,怀一胎生一个男丁,一溜生了四个娃,都是男丁。
怀最后一胎时,陈秀英心里曾暗暗祈祷,希望怀的这一个是女娃。她想生个乖巧的闺女,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
家里三个混小子,天天争来抢去,吵吵闹闹,闹得她头疼。
可天不遂人愿,这一胎还是个男丁。
陈秀英失望透顶,可张满仓却得意极了,那笑声险些震破屋顶。
家里一溜四个小子,说出去谁都得羡慕几分。
四个儿子中,只有大儿子张念林有读书天分,生字写两遍就会,课文背三遍就熟。按老话说的,这就是读书的好苗子。
他也有几分见识,知道读书识字是条上进的出路,就算家里困难,他也咬牙供张念林上了高中。
张念林也不负众望,高中毕业,在镇政府当了一名办事员。
能天天在领导眼前晃,还能跟着领导去各个乡镇视察工作,在张满仓看来,他这个大儿子有了大出息了。
张家祖坟冒青烟。
至于其他三个儿子,念松、念杨、念杰没一个能读书的——或许有,但已经有了一个张念林,再有的也不稀罕了,且他也没能力供了。
二儿子张念松只念了小学,这小子读书缺了他哥的灵性,就是个木头疙瘩不开窍。小学考试年年排倒数。
小学毕业后,张满仓没说让他上初中的话,张念松也没提这茬。
农忙时,张念松跟着老爹下了地,开始了种地生涯。
三儿子张念杨跟老二一个德性,也是个老实疙瘩,小学毕业后也没再继续读下去,走了他二哥的路。
最小的张念杰读书上倒是比前头俩哥强一些,但比起大儿子又差的远。张念杰念到了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
种地他不想种,学又没得上,现在天天在家混日子。
张满仓最看不惯这个小儿子。
老二叫张满田,是三兄弟里存在感最低的一个,在村里也是默默无闻。
原因无他,张满田的老婆王月兰,肚皮不太争气。他俩结婚五六年了一直都没动静,村里好事的婆娘,明里暗里的打探,背后嘀嘀咕咕说小话,嘲笑的人不在少数。
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夫妻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抱头痛哭。这个孩子,来的太迟,等的他们近乎绝望。
十月怀胎,到了三月桃花开的时节,王月兰生了个漂亮的女婴,取名张念桃。
夫妻俩没丧气。张念桃的出生,给了王月兰底气。
只要她能生,她就不怕,她大不了多生几个,两个,三个……总会有一个是男娃。
张念桃三岁时,王月兰又有了害喜的症状,又怀上了。
十月怀胎,生产时不太顺利。王月兰挣扎了一天一夜,最后被送到镇卫生院,才生下了二女儿张念杏。
躺在回村的骡车上,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王月兰眼泪不住往下掉。
她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她以后生不了孩子了。
果然,自打张念杏出生后,王月兰的肚子又没了动静。
在农村,家里没有男丁,就被称为绝户头,是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也会被人明里暗里欺负。
没有孩子时被人欺负,有了孩子没有男丁还是被人欺负。
闲言碎语,压得王月兰的头就没抬起来过,暗地里也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为了能生儿子,夫妻俩求过医问过药,苦药汤子不知道喝了多少,赚的钱全送给了卫生院,到最后也没有得偿所愿。
过了四十岁,两口子终于死心不再折腾,只是眼里也没了光。
终日里悄默声的去地里干活,回到家就院门紧闭,和村里人都不大来往。就连张满田的两个亲兄弟,也几乎没有来往。
老三就是张满山了。
张满山娶了陈翠花。
陈翠花的肚皮可比二嫂王月兰的肚皮争气的多。刚结婚没多久就有喜了,顺顺利利生了大闺女张念春,然后是大儿子张念平。
有子成事足,张满山自觉胜过了他二哥,志得意满。
很让张满山疑惑的一件事就是,他二哥到底看上王月兰哪了?肚皮又不争气,人也病病歪歪,地里的活干不了多少,家里的活也操持不利落。
这是爹妈死的早,要是他娘还在,早就让二哥休了那个王月兰了。爹妈不在了,才让王月兰霸着他二嫂的位置不撒手。
张满田他也看不上,这也是个窝囊的,活该没儿子送终。
窝囊的二哥是他的手下败将,张满山对手下败将没兴趣。他的目光转而盯上了大哥张满仓。
张满仓有个出息的大儿子张念林,他羡慕嫉妒恨。
无奈亲儿子张念平拿起书就犯困,放下书就精神。用张念平的话说,就是学校跟他八字犯冲。张满山听着他的胡说八道,气得五窍生烟,抡起棍子就把张念平抽了一顿。
在张满山连打带骂的督促中,张念平磕磕绊绊念完了初中,然后死活不去读书了。
“我就不是这块料,不念了,就是不念了!”张念平脸红脖子粗,对着老爹怒声吼:“有本事你打死我!”
张满山没这个本事。
儿子大了,管不动了。
在“打死也不上学”和“不上学打死你”的博弈中,张满山惨败。
自家儿子比不上张满仓的儿子,真是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