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似乎很热闹。”
营帐之内,一位枯瘦的温迪戈坐在树干刨除的座椅之上,浑身散发着犹如枯木般的腐朽气息。
“温迪戈山林啊……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他的身形极为消瘦,佝偻着身躯,就像是一具干枯的骷髅人躯,尽管披着宽大的兽衣,但此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虚弱。
“说起来…我很高兴,加索伦斯特,你还活着。”
这名老温迪戈,正是加索伦斯特的祖父,也是唯一没有跟随温迪戈军伍前去北境的成员。
在这漫长的一年来,他一直游荡在这片山林,但由于身体越发老朽,最终呆在这座营帐不再外出。
他的寿命早已油尽灯枯,濒临死亡。
眼下,幸运回归的加索伦斯特,却是正巧赶上了他即将死亡的时刻。
“呼……”
加索伦斯特眸子微闭,身躯下拜。
“祖父……许久不见,请受孩儿一拜。”
“呵……起来,快些起来。”
老温迪戈笑出声:“怎么,你娶了外族人之后,温迪戈的规矩都忘了?这些跪拜的规矩……我们萨卡兹可不讲究……”
加索伦斯特面无表情的起身。
“后辈跪拜长辈,天经地义。”
老温迪戈摇头失笑:“行吧,你跟孙媳妇学了很多,就连加索琳娜也是好样的,知道先来拜见我……”
“可惜,我时日无多。”
“兴许是明天,兴许是今晚……我就得死去。”
“……”
加索伦斯特沉默许久,道。
“祖父……卡兹戴尔皇首给了我命令,我……明日要前去北境,带着所有人一起去。”
“北境啊……”
老温迪戈嘴角咧起,低笑一声。
“对抗邪魔吗,也好。”
“如果你们还留在卡兹戴尔,等待皇首死后……难免要对同胞兵刃相向,要真的选个死法的话……死在邪魔手里也好。”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活着。”
加索伦斯特闻言,却是有些疑惑。
“祖父……您知道多少卡兹戴尔的事?”
“多少知道些……”
老温迪戈抬起头,语气不满:“你个孩子……我可是老温迪戈了,多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就算我出不去这片山林,在卡兹戴尔首都,那皇城周遭密布的血腥烽烟,我也能在这闻到。”
“多年前,炎魔意图反叛,被皇首灭绝,残者驱逐出境,同样的……大量的种族逃离卡兹戴尔,为祸各国……而在一年前,独眼巨人王庭,他们随同温迪戈王庭,身死在北境之地……”
“而接下来……温迪戈们就剩下你们了,再然后呢?会是谁?十王庭还剩哪些人……还会意图拥戴皇首的后裔?”
“卡兹戴尔……这座国家,以后是会越来越乱了……”
“而那位皇首……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老温迪戈低笑几声,一双眸子黯淡犹如萤火,微微闪烁。
“加索伦斯特,很久以前……自打你父亲失踪后,我就对卡兹戴尔失去希望了。”
“那个皇首需要秩序,所以我们之间,不管死了多少,或是吃了多少人,只要不明面上违背他定下的规则,他一概不理。”
“然而现在,血魔,女妖,还是巫妖……他们已经有人公然违背秩序,开始彼此杀戮,而皇首仍然对其无动于衷。”
“呵呵……”老温迪戈说着说着,不禁嘲讽的笑出声,
“皇首那个老家伙……差不多快死了吧?”
“看来……他的卡兹戴尔,也快要压不住了这些意图作乱的人了……”
“不过也好,起码老夫还能路上有个伴,还是皇首……哈哈哈哈?!”
“……”
“祖父……”加索伦斯特听着老人的絮絮叨叨,心里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北渊的经过。
“我在大炎的边境……找到了一个人。”
“邪魔们……因为他……”
“……”
听完加索伦斯特的描述,老温迪戈沉默起来。
片刻后,他扯开嘴角,语气复杂:“所以外面在打的……是他吗?”
“是。”
“邪魔见到他,哭嚎阵阵,自戮而亡?”
加索伦斯特点头:“是。”
“为什么,邪魔会这样做?”
“他跟邪魔是什么关系?”
“还是说……那些邪魔,本身是什么?”
“这……”
面对老人的疑问,加索伦斯特连连摇头:“……我不知道。”
“……”
营帐内,二者陷入漫长的沉默,老温迪戈仔细思考,越发觉得此子的特殊。
漫长的历史以来,温迪戈王庭一直在与邪魔斗争,自此以来不知数年,然而如今,却是出现如此一个异类,那么……温迪戈的使命是否又会因此……迎来终点?
“等等!?”
想起自己的种族天赋,老温迪戈不禁失笑出声:“加索伦斯特……你觉得,如果我用仅剩的生命力,来全数推演他的命运,会怎么样?”
这个世界,每一个种族,都有着特殊的天赋,能使用出一种独特的源技,温迪戈的天赋源技,是很特殊的。
他们有着吞噬生命,借其生命来强化自己源技的能力,也能因此……消耗掉所有的生命,来从时间的波动中,看到未来的某个片段。
这便是温迪戈的源技——生命推演。
“生命推演?!”
加索伦斯特闻言,身躯却是不禁有些颤抖。
“祖父……这样……您会死的。”
“死?”
老温迪戈笑出声,语气莫名的有些悲楚。
“我在很多年前……亲眼见到你父亲失踪的那一刻……就死了。”
“我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父亲,你父亲也很尊重我……然而我们的王庭,却并不接纳我们。”
“你父亲……曾经说过要改变整个温迪戈王庭,我也是这么期望的……但是最后,他却失踪的无人知晓。”
“卡兹戴尔的水……太深、太深了。”
“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忘记名字的温迪戈老人,哪怕把我丢到荒野,我也该是一具被荒兽忽略的枯骨。”
“更何况……你们离开这里之后,我还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谁会来看我这么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死掉的温迪戈呢?”
老温迪戈叹气一声,缓缓站起身子,他的身躯无比挺高,浑身的表皮在站起来的瞬间,落下碎裂的骨粉。
他确实……活不了多久了。
兴许……就是今天。
“那么……加索伦斯特。”
老温迪戈目光凝重,沉声道。
“以萨卡兹的名义,向我发誓,无论我的预言如何,你都要带领剩下的温迪戈活下去。”
加索伦斯特单膝跪地,右手按压在胸腔上,语气肃穆:
“我以萨卡兹的名义发誓,无论遇到何等险境,我会第一个抵挡在温迪戈身前。”
“无论是任何人,想要伤害我仅剩的同胞……”
“都必须踏在我的尸骸之上。”
“……”
老温迪戈听着加索伦斯特的发言,摇头苦笑。
“你这孩子,跟你父亲……是一样的性子啊。”
“口口说说这要保护所有,但最终……首先伤到的都是自己。”
“好……那么,开始。”
他双手张开,通体之内的源气不断散逸。
那犹如骷髅的白骨身躯,不断碎裂开,几乎是瞬间,发黄的营帐尽数被腐蚀,道道狂风于周遭不断聚拢。
‘轰隆隆————!!!’
在温迪戈山林之内,原本静谧的黑夜,突兀的生出阴云,交杂着电光,将整个山林变得可怖无比。
电闪雷鸣之下,整个温迪戈营地显得有些阴沉,一个个温迪戈像是有所感般,尽数从营帐之内走出,道道血红的眸子看向中间那血色烟气聚集之地。
“……”
老温迪戈双眼显得无比明亮,那道道生命力在此刻尽数聚拢到他的眼中,一道道幻象自眼前不断呈现。
血。
那是无止境的血。
在那淹没整个世界的血色之中,却又是那般详和,富有秩序,压下一整片世界的阴影。
在那世界之中,所有种族……无视隔阂般,彼此生存在一起。
‘咔啦咔啦……’
道道画面短瞬间破碎,而老温迪戈此刻有些乏力的瘫倒在地,加索伦斯特连忙扶起:“祖父!?”
“我看到了……”
老温迪戈咧起嘴角,有些激动不已:“我看到了一片血色……”
“缠绕世界的阴影,会在血色的光芒中破碎……”
“我看到了……看到了……所有的种族会存续、统一……”
“在那里面……居然有我们温迪戈?”
“咳咳……”
“不可能、不可能……”
“……”
听着老温迪戈的接连言语,加索伦斯特却是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血色’二字。
没来由的……莫名想起了刚才在场中与四位温迪戈角斗的青年。
他的源气……便是犹如血色的彩光般,无比耀眼。
“……”
老温迪戈气喘许久,坚持着爬起身,神情低落。
“加索伦斯特……你要知道,命运这种东西……”
“当你窥见它的时候,它往往并非真实。”
“哪怕是预言……很多时候都是错误的。”
“我只能给你一个大致前进的方向。”
“但无论如何……那个孩子,既然能让邪魔们为其饮恨……那么,你要想办法,让他留在温迪戈族群里。”
“我明白,祖父。”
加索伦斯特抿紧嘴唇,只觉得浑身止不住的在发抖。
寻常人……谁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属,死在自己的面前?
“哈哈……”
老温迪戈身躯已然在迸裂,各种风化的痕迹顺着四肢不断蔓延,他自知将死,却还是低笑出声:“可惜不能让你吃了我,不然你还能再强大些,加索伦斯特。”
温迪戈是有吞食生命,来强化自己体内源气的操作的,先前北渊之地,加索伦斯特的同胞便是如此,长辈把自己当作血肉,来填补给晚辈,若非如此……
现在的温迪戈们又怎么可能人均相境!?
加索伦斯特听着老温迪戈的话语,原本止不住发抖的身体,却是忽的静了下来。
“就算你没有预言……您死之后,我会把您给埋了的。”
“哈哈?!”
老温迪戈闻言,却是低笑出声:“果然你跟孙媳妇学坏了啊!温迪戈的规矩都给废了!?”
“真是不肖子孙!”
“不过也好……去北境小心点,剩下的温迪戈们……就拜托你了。”
他说完,双眸缓缓合上,而后……浑身化作粉末,逐渐碎裂。
‘咔啦咔啦……’
看着眼前不断风化消失的老温迪戈,加索伦斯特眼神黯淡。
“祖父,温迪戈们……我会保护好的。”
“那孩子……我会想办法,让他留在这里,温迪戈的使命……会在我这一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