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期许的目光下,武绫迦颔首。从古至今推行政令,必然会遇见难处。可这不是放弃的理由,反倒是执行新政的动力。
迎上太子的视线,武绫迦神色变得颇为认真起来,“难处自然是有的。但如果朝廷上下都愿意配合,再大的难处都能化解。”
“武卿但说无妨。”太子挥手示意武绫迦继续说下去。
“除了需要改成时估外,河北一带如今刚刚归附不过一年,税收按照中原税额七成以上开征,之后逐步像江淮靠拢。江淮和益州这样的地方则按照较高官估,但州县必须按季度上报市价,偏差超过十成时做出相应调整。偏远贫瘠地区允许以实物抵税,减少折价环节。”
“另外还可以为商人设置飞钱,可以先在江淮做试点运营,实现异地兑换。如此可以减少运输上的成本,又可以让商人自由地前往各地进行贸易活动。”武绫迦眉飞色舞,激动之余站起身踱步到舆图前,“此法若推行,可借此机会允许各地钱货并纳、且按资产多少交税。富户实估、贫户用虚估。”
岑羲听了却有些不同意,“如何区分富户和穷户呢?我们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面。富户经几代努力得来钱财,朝廷一面不允许他们蓄钱,一面又有他们缴纳更多的税额。如此一来他们是否会利用钱去囤积成其他东西?”
太子没有发表意见。反倒是移目看向裴皎然,却见她一脸从容,俨然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样。目光又转回到武绫迦身上。
武绫迦微笑道:“岑侍中说得不错。那便要加一个具体的细则。由中央派出御史团队,联合地方士绅,重新登记全国户籍与田产。无论贫户还是富户,都需由邻里五户联保其资产真实性,虚报者联保户同罪,举报者赏没收资产的十成。可由十户为一组,若组内贫户或者富户被揭发虚报资产,全组连坐补税。”
“贫户家产不足百贯者,可按市场八成折算实物,差额则由中枢和地方共同承担补贴。富户加征,家产超千贯者,强制以新钱纳税,且折价需按标准市价的十成进行计算。每三年重新核定资产,而且户部需每年派人和地方一道审查。至于地方上愿意配合改革的州县,减免次年上供额度的十成,羡余钱可自行支配。此法依旧可以在地方试行,若是效果显着,则可在全天下推行。”
“再有可以推行“地契钤印”制度,土地交易须经户部核准并加盖官印,无印的地契视为非法,交易双方流放。”武绫迦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朝廷对配合高税率的富户,开放其子弟参加科举的“特荐名额”,譬如每纳万贯税可荐一子免试入州学。同样可以允许他们进行盐铁分销,承担朝廷矿产的冶炼。”
太子和一众人皆陷入了沉思。
武绫迦和裴皎然推行的政令,从大方向上看,没有任何问题,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但却触发了从古至今,利益享有者的利益。这个问题无论历朝历代如何改革,都绕不过。那便是如何去和地方谈,和这些豪强们谈?朝廷给的条件他们会答应么?
大魏经过几轮改革,已然形成了完美的治民制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固有的制度赶不上百姓生活水平的变化,无论从前的制度如何好,都会沦为既得利益者手中工具,百姓被压迫,朝廷只得不断加收苛捐杂税,最终引发民变。
天子作为大魏最高执政者当然懂得新法的好,但是推行这样的新令,必须要花大量的时间和实力,还有精力去做。
原本两税法设立之初,是为了简化税制和减轻民困,至今已有数十年。而如今朝廷即使想改,一方面要赋税来维持运作,一方面又不让地方自行调控物价。地方无法调控物价,只能横征暴敛。而且朝廷又没有公文出示,交多少还是地方上说了算,因此便有许多人从中获利。
譬如朝廷要绢一匹折钱三千文,已经远超过市场价的一千五百文。但到了各州县,三千文变成了三千五百文。
要知道各地税收情况都有所不同,以收税时往无视地域赋税上的差异。例如江淮地区绢帛丰产、但是价格低廉,而西北因地贫绢价较高,但均按统一虚估折算,导致税负不公。地方官员甚至常借机加征,或操纵折纳比例,将低价米按虚估高价折算,进一步盘剥百姓。如此一来贫者更贫,富者更富。
这些从中获利者,便是改革最大的阻力。
如今太平世道,不适合拿屠刀在他们身上滚,同样碍于朝廷本身的体面和力量,都只能互相给面子。但这些人也是吃素的,要推行新法,当然可以,他们也愿意配合。只不过能得到多少有效消息,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经裴皎然推行的自通手实,朝廷是掌握了一些基本人口,但是最根本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彻底。那便是地方豪强和官府勾连,欺压百姓。
这次的新令,武绫迦和裴皎然二人将地方和官府做了分割。看上去地方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但实际上只要地方愿意配合朝廷新政,那么以后多出来的钱,都是由地方自由支配,且是作为福利划拨出去。州府有了这笔钱,不再用去和豪强们勾连。因为对朝廷缴纳的钱少了,压力也就小了。最关键的是,这一笔钱是明账,是合法的。
而至于富户,也不用再拘泥于田产上。可以正大光明的从事分销盐,替朝廷承担冶炼之责。
“这个新法好!”褚恒忍不住拍手叫好,也顾不得是否御前失仪,“赋税减轻了,百姓们看到了也会心向朝廷。富户们想要避免高额的赋税,就必须去配合朝廷的限蓄钱令。本地豪强们,也不会再去和当地官府纠缠。双方间利益分割清楚,对肃清吏治,也大有好处。”
适当放下利益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权力回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