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二月。
敌国皇帝驾崩,几位皇子为了皇位争夺你死我活,内乱最易引起外患。
十三这一日,令出中书直达枢密院,圣上竟然同意北伐了。
举国下上,莫不有民响应,声势浩大。
非无人有雄心者,但无雄主。
刑部内院。
李榒亲自过来,面上是遮不住的怒火,“梅鹤卿!你究竟把长家那些家产送哪儿了?”
“户部和其余二司,他们犯什么罪了要轮到你刑部去查!”
董淑慎在宫里的那些日子里,平江府发生了一桩大案,长家的族长长淮景多年前竟然因为侵占土地,逼民为佃户。
岂料那家人不同意,他竟然丧心病狂的灭了人家家里十几口人。
后经平江府知府,大理寺同审,长淮景入狱,男丁尽数拘禁,家产全部充公。
长家大公子身为大理寺少卿,非但没有包庇居然主动揭露,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梅鹤卿翻着手里的卷宗,缓慢道,“户部刘大人,上个月奸杀两名妓女。”
“度支贺大人,纵容手下打死平民。”
“盐铁税为朝廷所有,他私自挪用,不计其数。”
“李大人认为,下官不该查查吗?”
如今中书令下,他身为枢密院院使要发兵,可是梅鹤卿堵死了他所有钱粮的来源。
江西,三司,甚至连长家的钱,都不知去向。
“梅鹤卿!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朝廷要打仗,你搅的一摊浑水是何用意!”
梅鹤卿“啪”地一声合上卷宗,“李大人!中书的令确定是圣上批准的吗?!”
李榒咬牙,“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下官未见到圣上,是真是假如何能确定,谁人不晓太后娘娘出殡那日圣上悲痛过度一病不起,哪里能看到这封奏折?”
“梅鹤卿!”李榒额上青筋暴起,上回在平江府安排了人,竟没有杀了他。
如今想想,他倒真是小瞧了他。
“圣上的亲笔还有圣上的大印,焉有你置喙之理!”
“下官不敢,只是如今下官身在这个职位上,便应当肩起刑部的担子,肃清吏治,匡正法纪。”
李榒冷笑一声,平抑心中的怒火,良久才将握着的手松开,“梅鹤卿,你是打定要同老夫作对了吗?”
他负着手往前逼近几步,与梅鹤卿对视,后者目光坦荡,隐隐可见其坚毅。
“好一位梅挚的二公子。”
“那你便看看老夫是不是拿你全无办法。”
说罢,李榒拂袖离去,衣摆翩然而动。
*
“慎儿还没醒吗?”
梅鹤卿刚从门外进来看见从沿廊上过来的凌霜,凌霜福身,“这么几天了,药您也喂了好几副了,就是不见好可怎么办呀。”
他宽慰她,“会好的,我去看看。”
房内帷幕垂下,白日里点着烛火,董淑慎自从那日受到刺激后就一直未醒,董温惠和何琴在外间坐着压低声音说话。
“伯母,姐姐。”
梅鹤卿拱手行礼,何琴叹一口气,“回来了。”
“是。”
“唉,你说她个姑娘家也那么重情重义,把那原先王府的妾都看得这么重要,自己的身子作践成这样。”
何琴那日见梅鹤卿把董淑慎抱回来的时候,慎儿衣襟处全是血,可把她给吓坏了。
跟着这小子不知道天天是干什么了?
更不遑说这么几天慎儿一直昏迷不醒,多叫人焦灼啊。
梅鹤卿垂首,“是小婿的错。”
“行了行了,你进去看看慎儿吧。”
“多谢伯母。”
董淑慎那日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静静地躺在床上,床帐放下一半,梅鹤卿缓步走过去把床帐掀开。
握着她略显苍白的手,上头还有那日被瓷片划破的细痕。
“慎儿,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他微凉的唇执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蹭,“若是那日我死了,你会不会也是这么伤心。”
“我和她,究竟只能活一个是不是?”
梅鹤卿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坐在床边一言未发。
如雪从外间进来,轻声禀报,“大人,门外长公子请见。”
他这才回过神儿来,把董淑慎的手放好,盖好被子起身出去。
长云手里拿着梅怀北的卷宗上门,“大人,这是都虞侯的卷宗。”
梅鹤卿从他手里拿出来,“你这么给我,不怕席玉知道?”
他凄惨笑笑,“下官如今是过街老鼠,亦是两厢都不讨好之人,活着也是为了赎罪而已。”
长家一族人都恨透了他,白眼狼在他们心中似乎都不足以来形容,谁会带着人抄了自己的家。
席玉对他恨之入骨,因为造成他们家当初十几口人丧命的就是长家,长云无法辩驳。
梅鹤卿手搭在他肩膀上,“涅中之白沙,浊中之清流,长云,其实,”
长云流露出苦涩,“多谢大人,有您这句话长云死而无憾。”
“若是你愿意,不必这么生分,可称一句二哥。”
他摇摇头,“下官不配。”
梅鹤卿叹口气,“记住,不要说才能保你,便说你不知道,长家所有的财产账本全在我这里。”
“……大人。”
“我看席玉是个疯子,保重。”
长云回到大理寺就被席玉的人按住跪下,他拼命挣扎,“我朝没有这个规矩,还要给你跪的!”
席玉踱步下来,单手捏住他的下颚,“长云,身为大理寺少卿,私自把卷宗移交刑部,我看你是越来越目无王法了!”
“来人呐,押到狱里。”
“你凭什么押我!”
席玉丝毫不理会长云的声音,把人绑到刑架上,从狱卒手中拿起鞭子来狠狠抽下去。
“长云,长淮景自尽了。”
长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席玉手中的鞭子再次抽打上去,衣衫划破露出翻卷的肉红色皮肉。
“所以你们长家的家产,如今可只有你大公子才知道。”
“我不知道,我同家里早就断绝关系了。”
席玉眼睛微眯,舌抵了抵牙,“是吗?我怎么听说长淮景那老贼把账本都交由你了。”
“怎,怎么可能……”
他又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尾尖上的倒刺勾丝一般撕起来皮肉,沾到鞭子上。
“不爱说是吧?好。”
“你们长家的人,你一天不说我便一天杀一个。”
长云攥得手通红,额上一层细密的汗水,“你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长家这么大一只硕鼠,蠹虫,多少年吸了多少佃户的血,我有什么不敢的!”
“长淮景多么会装啊,看着像个乡闲士绅,实则骨子里黑心黑肺。”
“要么就凭你,凭什么娶南枝!”
长云猛烈咳嗽两声,震动着身上被鞭打的伤口撕裂的疼,“你……你不敢杀他们。”
席玉拉住他的领口,厉声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告诉你,现在已经没有了什么法度,老天待我就公吗?”
“你们享尽奢靡,占了土地一亩一亩还尤嫌不够,逼死了多少农民,到底是谁先罔顾法度的?”
他声音中饱含了怒气,抓着他的手青筋暴起,长云默然垂首,“我还……我还。”
“席玉,你杀我泄愤好不好?”
席玉莫名被他这副样子激起更大的怒火,“嘭”地照着他的脸打了一拳,“你不要装作这副受害的样子,显得你很宽容!”
长云颓然笑笑,“汝璋,我没有装。”
他当然知道他没有装,纵使现在他把长云杀了他也毫无怨言。
可席玉偏偏就是愤怒,“你休想用什么以德报怨来感化我!”
“我只是在我我长家赎罪。”长云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脸色惨白,“父债子偿。”
“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