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问安西将来谋划,烦了告诉他,安西都护府会作为大唐的触角一直向西,把稳定成熟的地盘交给朝廷。
他对烦了的回答很满意,老武嘲讽他是皇帝派来的间谍,烦了却认为老裴没错,他只是在尽一位大唐臣子的本分而已。作为大唐臣子,希望大唐强盛君臣和谐,希望安西成为朝廷开疆扩土的前锋而不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都是应该的。
烦了功劳很大,为大唐呕心沥血,从不争权夺势,从哪方面看都是大忠臣,面对猜忌,愤慨是应该的。可他威望太高又手握精锐兵马,无论朝廷大臣还是新上位的皇帝,对他心存忌惮都是正常的,甚至是天经地义的。
表弟知道这个矛盾无法调和,也知道烦了重情能顾全大局,儿子重礼又爱脸面。所以他坚持把烦了排在凌烟阁功臣第一,让烦了去西域,临终又让李昂行大礼参拜。目的只有一个,给他们两个套上枷锁,避免矛盾激化。
所以这件事,对于各方来说只是角度和立场不同,没有对错。
老裴临行前入宫奏对,与皇帝进行了一番密谈,然后便去剑南赴任了,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他这个前宰相能干预的了。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长安城变得越发喧嚣,烦了收到西州军递。阿依到庭州后跟胡子联络,明确表示回鹘无意与安西为敌,已决定举族西迁。
胡子下令收缩兵力,双方脱离接触,山北诸部随后开始做迁徙的准备,有些不愿走的小部落则秘密联络,询问是否可以归附安西,胡子已答应接纳。
另外骆驼派人回复,疏勒诸部与黑眼部联军两千人马已经出发,若一切顺利,四月前便能到离爵关,随后开始威胁焉耆西路。
鲁豹则在信中说多斯逻派人联络,似乎有意投降,自己没理他。
回鹘四部已彻底抛弃了多斯逻,那货应该是觉察到了不对。不过投降就有些搞笑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烦了拿着袋子里外翻找,最终没能找到想找的东西,不禁颓然道,“没有……”。
潇潇道:“郎君该给阿依妹妹写封信去,说些软话”。
烦了摇摇头叹道:“哪还有脸写信”。
“郎君只管写便是”。
“潇潇,我伤透了她的心……”。
潇潇“噗嗤”笑道:“郎君文韬武略都是当世绝顶,对女儿心事却真是不懂”。
烦了疑惑问道:“怎么了?”。
潇潇笑道:“她与郎君纠缠多年,连儿子都有了,哪那么容易割断,此次冲突源于安西与回鹘,关你二人何事?”。
“可是……”,烦了眨眨眼,被她绕的有些晕。
回鹘盘踞于天山一线,人多势众且仍有复国的念头,烦了作为安西兵首领,自然不能把这个炸弹留在身边,而阿依作为回鹘公主放不下族人,矛盾由此产生。
可两人纠缠多年,感情十分深厚,连儿子都生了,这也是事实。
潇潇拉着他去到地图边,笑道:“我不懂谋略,郎君可再思之,难道与阿依确无再会之期?”。
烦了看着西域全图,时间不长,以手抚额道:“糊涂!”。
快步去到书案,提笔写下一封回信,信中向阿依再三认错,还有大篇幅的肉麻话,详细回忆了以前的快乐时光。最后郑重承诺,我一定会去找你和铮儿,弥补这些年的亏欠,回鹘西迁若是遇到难处,安西兵会帮忙的,最后再嘱咐一句,你是我婆娘,不许乱勾搭,否则打断你狗腿……
再给胡子回信,不要与阿依冲突,甚至可以帮一些小忙,比如送她些物资什么的。
将信寄出,拉住潇潇手仔细端详着她,啧啧有声道:“娘子真是深藏不露”。
他确实没想到,潇潇竟然具有不差的战略眼光和谋略水平。
在天山一线,安西与回鹘势不两立,在别处可不一样,回鹘要西迁,第一站便是葛罗禄地盘,双方摩擦是肯定的。安西重设后再图进取,第一个对手也是盘踞在碎叶镇的葛罗禄。
那么问题来了,在天山一线的安西与回鹘是对手,在碎叶水流域的安西与回鹘却要面对相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虽然安西把回鹘诸部赶走,却没有不死不休的刻骨仇恨,这便有了结盟的基础。
利益交换不难达成,比如联军干掉葛罗禄,碎叶镇归大唐,水草丰美的夷播海(巴尔喀什湖)给回鹘做栖息地,各取所需。
只要回鹘放弃安西北庭的核心区域,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嘛,跟阿依也就有机会破镜重圆。
潇潇抿嘴一笑,“我一介妇人,不懂谋略,只是听郎君说到过碎叶”。
烦了摇头叹息,出身真的很重要。
从前他很厌恶以出身论才能,后来慢慢明白了,去掉少部分妖怪,世家大族与穷人家出身的人真的不太一样,不提硬件,只修养气度和见识眼界就不在一个层次。
女子之间同样明显,如萧妃和瑶儿这种,就算热衷并得到权势,也就是个袁七娘,郭嫣儿和潇潇则完全不一样。
“郎君,咱们什么时候去农庄?”。
“你说了算,要不明天就去”。
“好啊”,潇潇明媚一笑。
烦了伸手将她拥在怀里,心情有些复杂。
潇潇有缺点,但她是个有个性的好女子,也是个很优秀的大妇,为这个家付出许多,近年来两人愈发和谐默契,却终究要离别。
“潇潇,跟我这些年,真委屈你了……”。
潇潇笑道:“不委屈,跟了郎君才知女人滋味,一日胜过十年”。
“可以后……”。
“郎君尚壮年,正该纵横天下,留美名于百世,妾守家中,哺育孩儿,亦沾光彩。今虽离别,正该欢愉,以偿恩爱。戚戚感伤,徒增烦恼,殊为不智”。
烦了认真听完,不禁有些羞愧,自己一介男儿,心胸竟不如一介妇人。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没错,裴度都老成那样了还想着建功立业,自己年纪轻轻,何故伤春悲秋?真是让人耻笑!
相聚时尽情欢乐,离别后大步向前,奋勇无前,百折不悔,这才是大唐男儿该有的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