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烦了带着全家去宫里玩,姑妈本来邀请的是他和月儿,可能是觉得冷落了潇潇不合适,就又带了潇潇,烦了觉得既然月儿和潇潇都去,剩下瑶儿实在不好,就干脆都去吧。
王守亲自带了贵妃步辇等在后宫门口,这是月儿的专属,老李和姑妈都提过给她封个诰命或者女官,却都被她拒绝。
月儿明面上的身份是他妹妹,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回事,她每天顶着个妇人发型从来也没避人,目前为止也没人对这事儿说三道四过。
而她的地位不止来自烦了和贵妃的喜欢,安西商号和钱庄大掌柜的分量更重,特别是在钱庄两成归皇家以后,理论上月娘子已经是皇家的生意合伙人,地位非同一般。
她坐步辇在前,其余人后边跟着走,相对于从容的潇潇,瑶儿则拘谨的低头跟随,这就是身份的不同。
烦了过去握住她手,笑道:“浦刺客怎么怂了?”。
“哎呀”,瑶儿忙抽手却没能拽开,“郎君快松手,让人看到会笑话”。
烦了笑道:“我偏不松,拉我自己女人的手,看谁敢笑话”。
瑶儿低着头道:“奴是妾……”。
烦了低声道:“其实贵妃娘娘也是妾”。
瑶儿被他逗的噗嗤一笑,小声道:“郎君,我都没想过能来宫里”。
“也没什么好看的,安西景色才好看,戈壁,大湖,草原,大雪山,要什么有什么,山里还有温泉,冬天热气腾腾的……”。
潇潇看看前边的月儿,再看看两眼放光的瑶儿,心中有些苦涩,京里的女人都羡慕我,郎君也尊敬我,可在他心里,我这个宰相贵女远不如瘸腿的胡女,也不如出身低贱的刺客,还有那个回鹘公主,我到底是哪里不如她们……
姑妈等在太液池西凉亭,众女上前行礼,她则连连招手道:“莫行礼,快来坐,坐下说话”。
说着看向烦了道:“哎哟,看看这是谁?这回是去哪里耍了?”。
烦了尴尬笑笑,“娘娘,就随便走走”。
姑妈瞅他一眼哼道:“你倒是逍遥,留我乖女独守空房”。
烦了打岔道:“这时节海棠该开了,突然想看海棠花呢,王大监,找个人带路,我去看看”,说罢匆匆而去。
老李和表弟还在上朝,一群女人说话,他个大男人在旁边实在难受,从回廊去到岸边,沿着柳荫往北溜达。
“大帅,花园在这边”,带路的小宦官道。
烦了找块大石头坐了,挥手道:“你歇着去吧,我坐会儿”。
小宦官乖巧退到远处,他则无聊看向四处,远处有路过的宫女向他行礼,还有人在向他招手,烦了笑着摇摇头,大唐的后宫虽然不算规矩森然,可他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眼看天快正午,正要回去,表弟的二儿子李昂拉着一个女孩走了过来,“伯父且留步,我有话说”。
烦了遂坐定等他走近,表弟的几个儿子他见过几次,算略有了解,长子李湛跟他爹有些像,贪玩喜奢华,但性情更仁恕宽和。这个二儿子比老大小几个月,性情儒雅,不喜奢靡,比他哥更稳重。
也正是看这哥俩都不差,他才再三拒绝表弟,这哥俩哪个做皇帝都可以,而且彼此感情不错,他若掺和进去会使事情变得复杂,万一激起争储就不好了。
李昂到近前恭敬行礼,“昂儿见过伯父”。
那女孩生的样貌柔雅,也上前福了一礼,怯生生的道:“大兄万福,李娴儿有礼”。
表弟多年如一日的叫哥获得了公开认可,在老李和姑妈默许之下,皇子公主都开始叫了。
烦了起身回礼,这李娴儿他听说过,是老李的十闺女(老李十八个闺女,三个早夭),今年十四岁,身份跟李七娘和永嘉差不多,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透明。娘是普通宫女出身,到现在只是个宝林(自皇后以下,有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宝林为八十一御妻中的上等),在宫里属于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昂儿,有事?”。
李昂低声道:“伯父,且救一救十姑姑,不要让她去和亲回鹘”。
烦了眉头一皱,“不是没定下来吗?”。
李昂低声道:“女官已经在教授权谋……”。
看着那个柔弱的小女孩,烦了轻叹一口气,看来真的选定了,老李要送出自己的亲闺女。
女官教的不止是礼仪,还有一些权谋手段,让公主嫁过去后能为大唐争取利益,这些东西看天分,而且不是短时间能学会的,所以要提前教,当然了,学成什么样得看运气。(回鹘灭亡后太和公主回到大唐,皇帝曾责备她没能完成好和亲任务,她也因此请罪)
面前这个柔弱的小女孩已经确定要去漠北和亲回鹘崇德可汗,不得不说,这真是件荒唐且残忍的事。
李娴儿低声道:“大兄不必为难,娴儿知国事之重”。
烦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和亲涉及的是两国关系和政治利益,大唐需要回鹘这个盟友牵制吐蕃,所以才答应回鹘求亲,可是用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作为外交筹码,作为大唐男儿,实在是脸上无光。
看他迟迟不说话,二人皆神色黯然,他们也知道这不是小事,可除了求烦了,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一个宦官走近道:“国公爷,陛下和太子殿下找呢”。
“嗯”,烦了点点头,对李昂和十公主道:“回去吧,我想想”。
李昂和娴儿同时眼前一亮,连声道:“多谢伯父(大兄)”。在后宫的传说中,杨大帅无所不能,只要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烦了低着头去往凉亭,不断权衡和亲回鹘的利弊,一时有些难以取舍,直到看到老李,忙躬身行礼,“参见陛……”。
“免了,坐”,老李指了下自己下首。
烦了仔细打量着老李,他的气色比想象中要好的多,这难道是意气风发的缘故?
说起来老李这几年虽然忙碌,但真挺爽的,干掉藩镇,夺回军权,改革税制,罢撤冗官,短短两年,自朝堂到民间已经忘了他举刀乱砍的事,只记得他的好处,马屁声此起彼伏,有人夸他千年以降,唯逊太宗一人,任贤使能,将相莫非其人,中兴大唐之功,远迈光武等等,或许是心情好身体也好了一些吧。
这么直愣愣盯着皇帝看是君前失议的,可老李知道他的想法并不在意,反而笑着道:“自去岁离京,又去哪耍了?”。
“呃……”,烦了表情一滞,他没跟老李撒过谎,遂含糊道:“去西边转了一圈”。
“西边?西边那里?”,老李眉头一皱。
月儿插嘴道:“陛下,他混在回鹘使团,从陇右一路去到沙州,又从河西经朔方回来的”。
“什么?”,老李眉毛一扬,把手里把玩的玉件往烦了头上丢过去,大声道:“糊涂!愚蠢!”。
天子发怒,凉亭为之一静,奴婢噤若寒蝉。
烦了接住玉件,小声道:“不要乱丢东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