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了看不上两贯钱,可云娘被欺负了,他这当叔的若不出头,一张老脸往哪搁?
魏公子犯了个小错,今天有壮汉堵着门卖饼,大户人家的管家,迎来送往早练出一双毒眼,一看这架势就明白怎么回事。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练家子,给卖饼丫头找场子来了,这要是杠起来,魏家这年就不用过了,传出去还得坏了名声,两贯钱能把事平下去,免去一场灾祸,真是一点都不贵。
云娘眼睁睁看着烦了踹魏家的门,然后用五十个白面饼换回两贯钱,对面还很客气的样子,这让她无比震惊,“二叔,这……这买卖怎么做的?”。
烦了笑道,“魏公子知道错了,送钱给你压惊,走,今天想买啥买啥,别辜负他一番好意”。
云娘虽淳朴却也不傻,搂着他胳膊,美滋滋的道:“二叔,我知道你是给我出气”。
烦了将胳膊抽出,“大姑娘了,不能这样”,云娘抿着嘴跟在旁边,一路去往北市。
绸布,红绫,胭脂,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买了一堆,把魏公子给的两贯钱花的干干净净,引来许多人侧目,小丫头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回到教业坊,一路跟街坊打着招呼,云娘脸上擦着红红的胭脂,满脸得意,烦了暗暗摇头,这丫头的化妆天赋跟月儿有一拼。
自己离开这里以后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既然她喜欢,那就买吧。
兑了二十贯钱,然后便是疯狂大采购,打家具的木料,绸布,胭脂水粉,好酒,各种作料,细瓷碗碟,面盆菜刀,还打了两套银首饰,所有他能想到的成亲用的东西都买了两套,直到云娘的表情从得意变成惊悚,程大嫂苦苦哀求,“他二叔,可不能再买了……”。
来串门的妇人们满脸惊愕,“都……办齐了?”。
“差不多了吧,看看还缺啥再置办,别人家有的咱家都得有,谷子和云娘的亲事抓紧张罗,不用大户人家,老实厚道就行,事儿成了,谢媒礼除了猪头,我再给加一套下水”。
“他二叔尽管放心,保管给说一门满意的”,每个妇人都这么说,然后匆匆离去。
相对于咧嘴傻笑的谷子,老程两口子脸色僵硬,云娘则有些阴郁。
到年三十,大棉袄终于做好了,烦了穿上用力一勉,外边扎上草绳,抄着手上街去炫耀,云娘寸步不离的跟在旁边。
“二叔,暖和不?”。
“暖和着哩”。
“二叔,我不想找婆家”。
“该找了,再耽误找不到好后生了,先占下”。
又往前走了一阵,云娘低着头道:“二叔,要不你娶了我吧……”。
烦了摸摸她头,笑道:“那可不行,我是你二叔,差着辈儿呢,这样,明早你给我磕头拜年,我送你件压箱底的嫁妆”。
云娘噘着嘴巴道,“二叔,你是不是嫌我丑?”。
烦了看着夕阳轻声道:“云娘不丑,俊着哩,声音也好听,二叔最喜欢听你喊偃月馄饨……”。
年夜饭是六个菜,鸡鸭鱼肉都有,还有好酒,细瓷的酒盅,刷了红漆的新筷子,老程说从他记事就没吃过这么厚的席。
把他扶着靠墙坐好,烦了坐在炕沿,云娘和程大嫂在里外忙碌。
“偃月馄饨,偃月馄饨……”,云娘边走边不停的喊,烦了闭着眼睛仔细的听,声音清脆喜悦。
“二叔,尝尝馄饨”。
烦了没睁开眼睛,说道:“云娘,你说一句:傻子,尝尝我煮的偃月馄饨”。
云娘看他一眼,听话的重复一句,“傻子,尝尝我煮的偃月馄饨”。
热泪滚滚而下,烦了点点头,用力抹去眼泪,“好了,吃饭!”。
看众人都看着自己,提起酒壶给每人倒一盅酒,不好意思的笑笑,“来,一起干一个”。
与四人依次碰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酒味浓郁甘甜,“好酒!”。
云娘被呛的连连咳嗽,脸上升起一抹酡红,烦了拍着她的脊背,满脸宠溺。
老程给烦了倒上酒,然后把壶交给儿子,谷子替父亲给其余人斟酒。
“兄弟……来,我们两口子敬你一盅”。
烦了举起酒盅,摇摇头道:“老哥,该我敬你们”。
“来!”。
众人边喝边聊,酒劲上涌,很快把烦恼抛开。
烦了扶着膝盖说道:“过完年把谷子和云娘的亲事定下,谷子别去码头扛活儿了,那营生不中,伤身子,就专心卖烤饼吧,云娘个大闺女家终究不便,在家帮着做点啥,待成了亲,把手艺教给婆家,让男人出去”。
老程连连点头,“是哩,这是正谱儿,他俩的亲事,还得靠你给过过眼,寻本分人”。
“打箱柜的木匠我定了,开了春就来做,老哥盯着些,榫卯得做得严实,刷上三遍大漆,且用去吧,家里门窗的漆钱我给过了,也一遭新一新。还有泥瓦匠,东屋要做新房,得抹一层石灰,亮堂哩……”。
“二叔”,谷子插嘴道:“俺住厢房,东屋你住”,屋内气氛一滞。
烦了拿筷子敲他头一下,“胡说八道,新娘子哪能住偏房?家里住的有点挤,我本想着再张罗起几间房,后来一想,过一两年云娘也就出嫁了,你爹身子不利索,你娘年岁也越来越大,还是住近些方便照应”。
“他二叔”,程大嫂抹了把眼泪,“过年哩,等过完年再说”。
“中!”,烦了笑着点点头,“过完年再说,来,再干一盅”。
一家人说着闲话聊天,云娘始终低头挨着他,不知不觉,东方发白,元和十五年到了。
老程指挥谷子给祖宗牌位磕了头,然后谷子和云娘又分别给长辈磕头拜年。
“二叔,过年好”。
“好!过年好!”,烦了笑的很开心。
摸出一张地契递给谷子,“坊西井边那三亩地的,让你爹放好,好好过日子”。
“二叔,俺……”。
烦了踢了他一脚,“滚一边去”。
又拿出块蓝宝石放到云娘手中,低声道:“云娘,留着压箱底,别拿出来显摆,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再用”。
云娘瘪着嘴,“二叔,我什么都不要,你别走……”。
烦了笑着把她拽起来,“傻妮子……”。
一大群小子涌了进来,乱哄哄的跪在院里磕头,“二叔过年好!”,“二大爷过年好!”。
烦了抓出一把铜钱,“来来来,每人一个,不许多拿……”。
嫂子们没有食言,刚过初三就带来了好消息,二叔作为明白人当仁不让,顺利给谷子定下临坊一家的闺女。
回来跟老程夫妇汇报,“家境一般,二亩菜地,娘前几年得病没了,爹是真厚道,家里有哥嫂,嫂子那人有些刻薄,那倒没事,咱也不看他。
闺女比谷子小一岁,模样一般,但干活儿麻利,身子骨也壮,品性不错,我就给谷子把事儿定了”。
“中,可中!”,老程连声道:“咱不图她嫁妆,也不图模样,能好好过日子就中”。
程大嫂道:“他二叔,东院嫂子那娘家侄子……”。
烦了摇摇头,“那家家境还行,可那小子不中,我一看就不是个安分人,后来打听了几家邻居,那混小子吃酒耍钱逛窑子,满嘴没句实话,云娘跟了他得受委屈,你拿一把鸡子儿给东院嫂子送去,把这事儿推掉,托她再费心吧”。
“哎,中”。
老程犹豫再三,低声道:“兄弟,要不你带云娘走吧,把她托给你,俺们也放心”。
程大嫂点点头,“他二叔,中不?”。
烦了叹道:“老哥,嫂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云娘这丫头我稀罕,可我不能带她走。她心思干净,我怕护不住她,若没个下场,那就是害了她。
还是给她就近找个婆家吧,离娘家近,走动也方便,生儿育女,安稳着哩”。
“他二叔”,程大嫂眼巴巴的道:“云娘不跟你去,俺们咋报答你……”。
烦了指着自己胸口笑道:“嫂子,我心里舒服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