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经过老裴和老牛等人的日夜忙碌,新税制的推行终于尘埃落定,此法令为大唐开国以来最严谨慎重,光条文就厚厚一大摞,从丈量土地到两税征收都有整套规矩,明确到某官负责。
皇帝还特意下旨,不止御史巡查各县,还从罢黜官员中挑选五百名出任巡查使,分片巡查各县官吏是否不法,一经查实,渎职者罪加一等,巡查有功者录官任用。
就在圣旨颁布当天,烦了去往内侍省大牢,倒不是着急报仇,主要是老李好像有点肆无忌惮的苗头,得赶紧送梁大监上路。
大唐关押犯人的部门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和宗正寺,分别处理普通犯人,重刑犯,官员和皇族。
梁守谦是皇帝家奴,身份特殊,涉及天家隐秘,当然不能交给上边的部门,大唐有几万的宫奴婢,却没有正式的审讯关押部门,都是内侍省下各局的头目自己解决,方式往往简单粗暴。幸好还有一处牢房用来关押特殊人犯,梁守谦就关在这里。
“奴婢给学士请安”,看守宦官满脸陪笑。
“没死吧?”。
那宦官道:“没有,活蹦乱跳的,上边再三交代,哪敢让他死掉”。
经过层层看守,进入一处半地下的牢房,也终于看到了戴着木枷的粱大监,看样子没吃什么苦头,甚至还胖了一点。
“开门”。
“学士,奴婢让人先伺候伺候他?”。
烦了道:“不用了,都出去等着吧”。
待众人退出,梁守谦缓缓走过来,拱手道:“学士亲自来送粱某,这辈子不枉了”。
烦了将酒菜摆上桌,“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二人对坐,梁守谦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点点头道:“好酒,敢问学士,陛下杀了多少人?”。
烦了木然道:“你作了这一场,前前后后死掉两万余人,这么多人给你陪葬,满意了?”。
梁守谦吃了几口菜,笑道:“成王败寇,粱某无话可说”。
烦了笑道:“成王败寇?你也配!梁守谦,就你这两下子怎么敢造反的?连一成把握都没有,白白害死这么多人”。
梁守谦略有些羞涩的道:“学士,这不到一成的把握……不也比没有强嘛”。
烦了理解不了这种蠢货,明知道希望渺茫还要干,给他斟满酒,说道:“梁守谦,你害我八个兄弟,我杀了你全家,若是做了恶鬼,不要去纠缠别人”。
梁守谦并不意外自己家人没能逃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想了一下叹道:“是人是鬼都不纠缠了,活着不是学士对手,死了也白搭,就安心去往地狱了”。
烦了不禁对他有点刮目相看,这家伙确实输得起,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道:“那我得谢谢你,来,恭喜你合家团聚”。
一句恭喜合家团聚让梁守谦苦笑不已,但还是举杯跟他碰了一下,“好,多谢学士让我一家团聚……”。
烦了提壶给他倒酒,却只剩半杯,“就这些了,你找个舒坦的姿势吧”。
梁守谦将半杯酒喝掉,去墙根坐下,闭上眼睛道:“有劳学士”。
烦了取出短刀刚要刺,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个小玉佩放到他手中,“这东西不吉利,你带走吧”。
梁守谦低头看了一眼,满脸惊愕,“学士……”。
烦了道:“月儿跟那孩子有缘,我给取个名叫杨平安,还行吧?”。
梁守谦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他,拱手道:“平安,好!好名字!学士真有学问!”。
“嗯,那就这样吧”。
“等等!”,梁守谦低声道:“学士,秦州清水县少陇山南峰,最粗的三棵松树中间有个山洞,奴婢在那里存了点钱货,送于小郎君,学士莫要嫌弃”。
烦了笑道:“不嫌弃,给他娶婆娘用”。
短刀刺入心脏,梁守谦闭上眼睛,神态轻松。
烦了悠闲出宫,“小玖,弄口棺材,埋到那坑里去,旁边刻块碑,就写……梁大监一家”。
小玖不解道:“爷,咱还给他收尸立碑?”。
烦了解释道:“他害死燕子他们,咱弄死了他全家,账都清了,收尸安葬是积阴德,懂不懂?”。
粱大监上路的消息迅速传开,许多人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相对于他们,老李却有些不舍,“唉,这小子是一天都不给朕多留啊”。
近来想整谁整谁,想干嘛干嘛,日子爽得很,杀手锏没了,又得回到从前。可是没办法,那天烦了说的三件事互相关联,把两边的路都给堵死了,梁守谦就只能活到今天。
吐突承璀进来道:“陛下,舍人叫人给梁守谦收了尸”,虽然烦了早已不是太子府中舍人,可他还是习惯这么称呼。
老李笑道:“这小子行事分明……承璀,近来怎么日夜都在宫里?”。
吐突承璀道:“家人在城外农庄,老奴今后就在宫里住了”。
老李眉头一皱,“他不放?”。
吐突承璀笑道:“老奴回宫那天舍人就让一起回来,是老奴求他,我那小子憨,还是留在农庄里合适,将来就耕田过活吧”。
老李忍不住笑道:“你俩还真是欢喜冤家,斗来斗去,你反倒把儿孙托付给他了”。
吐突承璀伸着大拇指道:“陛下,舍人的心胸是这个,托给他我放心。
今后老奴哪都不去了,就守着陛下,将来便随了陛下去,当年高力士追随玄宗皇帝被传为佳话,老奴没别的本事,也想学一学那高力士”。(高力士遭诬陷流放,遇赦而还,途中闻玄宗死讯,呕血而亡)
一席话让老李大为感动,梁守谦和陈志接连背叛,幸好自己还有一个忠心的老奴。
老哥俩说了一阵腻歪话,老李说道,“承璀,西北禁军和边军还有些监军宦官,你说该如何安置?”。
经过梁守谦之乱,他已经对宦官监军失望透顶,准备将监军全部换成自已的学士,可他杀宦官杀得太狠,那些人如惊弓之鸟,若冒然撤换,恐怕会搞出乱子。
吐突承璀道:“老奴写几封书信安抚一番,陛下可明发一道任其去留的旨意,然后尽管派人去接任,必定无事”。
最了解宦官的人是宦官,任其去留的意思是不追究以前的事,愿意走的自谋生路,愿意留的安排养老,那些家伙早就攒够了养老钱,只要皇帝不追究,他们会跑的远远的藏起来,绝不会作死搞事。
老李一想也是,吐突承璀算是宦官界德高望重的人物,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二人正说着话,魏从简从外边匆匆进来,“陛下,安西军的胡将军……那个……”。
吐突承璀眉头一皱,“好好说话!胡将军怎么了?”。
魏从简低声道:“胡将军把监察御史杨汝士的胳膊给打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