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烦了从不敢奢求自己能算无遗策,为这次行军他提前做了许多准备,从兵力多寡,到魏博将士和百姓可能会有的反应等,甚至还想到魏博军突然发难该怎么应对,可他却忽略了魏博镇的特殊性和他们对于老田要归朝的担忧。
魏博镇起于田承嗣,此君先后效力于安禄山和史思明,相当能打,安史死后,朝廷无力平复叛军,田承嗣成为魏博第一任节度使。
他临终看儿子们不中用,便将位子传给了侄子田悦(参与二帝四王之乱,自称魏王),田悦对他的堂兄弟没防备,被田承嗣的六儿子田绪搞死。
田绪三十三岁暴死,传位给儿子田季安,这家伙十五岁执掌魏博,除了喝酒玩女人就是杀人取乐,性情残暴,相当不靠谱,老田屡次给人求情,开始崭露头角。
田季安三十二岁病死(比他爹还不如),儿子田怀谏才十一岁,怕坐不稳位子,临死还杀了许多部将,魏博内部混乱。
田怀谏小孩子不懂事,竟将大小事交给下人蒋士则做主,这蒋士则根本不是那块材料,没多久就搞得天怒人怨,魏博将士再也忍不了了,宰了蒋士则,拥立田弘正做节度使,老田正式上位,至今五年多。
如今老田想做青史留名的忠臣,可魏博将士被前边几任节度使搞出了心理阴影,唯恐来个不靠谱的,一个个很是焦虑。
而魏博镇的复杂之处在于牙兵,所谓牙兵是田承嗣搞出来的,当初魏博新立,诸镇混乱互相厮杀,为求自保,田承嗣从魏博所有男丁中选出近万人作为牙兵,给了不错的待遇和诸多特权。
牙兵从此成为职业军人,凭着战力强悍稳住了魏博,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人父死子继,又互相联姻渐渐成为一个利益集团,战力强又团结,便有了跟节度使讲条件的资格,到合伙推翻田怀谏拥立老田,牙兵终于完成蜕变,从节度使的爪牙变成了能下克上更换主人的势力。
好在那些牙兵目前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破坏力,也还没把换节度使玩成换鞋子。
总结一下魏博局势,老田并非一言九鼎的节度使,牙兵关系紧密,影响很大,已经有过换主人的经验。老田想做忠臣,牙兵对未来很焦虑。
这时以善战爱民着称的杨大帅主动送了上来,牙兵和百姓很满意,又能打又爱百姓,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节度使嘛?老田也很满意,自己能成就美名从魏博脱身,又找到了完美的替代者。
可怜的烦了本想借道魏博刷一波存在感,为了计划能顺利还炒作了一把,却因考虑不周没掌握好火候,戏班子又给添了一把火,直接炒大了。
眼下若是答应,军中的唐邓兵会不安,老李很可能会对他有想法,削藩计划也将被打乱。
若是拒绝,魏博会不稳,他带安西军在前边打仗,万一牙兵铤而走险,在后边搞一出换帅拥立,那可就麻烦大了。
可若是闷不作声,就相当于默认,将来恐怕也不好收场。
老田假惺惺的勉励了他一番,心满意足的走了,留下傻了眼的杨某。
烦了琢磨了好一阵,心一横写了两份奏折,叫过燕子道:“你带几个兄弟亲自跑一趟,这份给裴相,另一份送回长安呈交陛下”。
没办法了,已经骑虎难下,只能把这里的详情告诉老裴和老李,让他们做决定,若是等到老田先上表事情就会变了味,而他得先去解决李师道。
老田回了魏州,由田布全权负责协助平叛,他也明白魏博上下把烦了给架住了,一路安排很是妥帖,十月二十八,全军进入博州武水县大营,九月十三从唐州出发,行军五十多天,总行程一千四百余里,这里距离黄河只有十几里,而对岸便是济州的阳谷县,离战场只剩一步之遥。
烦了下令,全军休整三天,而后与众将去往河边查看水情,浑浊的黄河水缓缓东流,南岸隐约可见,万物凋零,冷风刺骨。
“对岸可有消息?”。
田布道:“济州原有兵三千,据探子回报,前些天有淄州兵来,阳谷,东阿两县都有兵马驻扎,未知多寡,加上壮丁应不少于万人之数”。
跟预想的差不多,沿河跑了十来里,心中已经有底,回到帅帐看着简陋的地图,脸上慢慢浮出笑意。
“准备渡船,三日后过河”。
田布劝道:“节帅,风大天寒,待来年春暖再用兵不迟”。
烦了摇摇头道:“此正用兵之时,不可拖延”。
天气确实冷,可天气对于敌我双方是最公平的,相对于淄青兵,安西军士卒的衣物要保暖的多。
田布又道:“博州有两千牙兵,是否调来助战?”。
烦了摇头笑道:“不必了,某要练兵”。
安西士卒停止操练,分发军械准备作战,大营里最忙的是各营佐使,他们要忙着鼓舞士气,安抚士卒的情绪,中军军议随既开始。
“初一晚间,斥候过河,查探军情!若无贼人大队,初二清晨,步军一二营先过,滩头布阵前推五百步,若有小股贼人,不需理会。
而后鲁豹率马军过河,驱赶贼人斥候,遮蔽方圆十里,全军依次过河,不得慌乱,后军暂留大营,医护营准备接受伤兵”。
“婆子,让各营佐使劝慰士卒,过河以后谨守军纪,莫要坏了安西军名声”。
众将各自散去,烦了又在大营里转了一圈,士卒士气不错,对第一次战阵厮杀都很期待。
转眼到十月初一,半夜时一队斥候驾小船过河,到凌晨传回消息,对岸只有一座烽火台,未见贼人大队人马。
众将齐齐松一口气,士卒饱食出营,依次去往河边按顺序上船过河,直到两营步军过完,马军开始渡河,烦了才打着哈欠出现在河边。
陈光洽一夜没眨眼,熬的两眼通红,看烦了如此懈怠,忍不住好奇问道:“大帅,你怎知对岸没有贼人大队?”。
军队渡河是大事,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半渡而击的道理,烦了作为主帅竟毫不在意,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看着一船船人马过河而去,烦了笑道:“光洽,为将当知天时地理,黄河下游本就水流平缓,如今又是枯水期,加上天寒地冻,你若是对岸主将,该如何布防?”。
陈光洽皱眉思索片刻,猛的一拍大腿,“嗨!末将白白担心一晚上!大帅怎不早说?”。
烦了笑道:“你又没问我”。